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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饭馆出来,太阳已经落山。

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祝今夏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时序笑她:“怎么跟个孕妇似的。”

“怪谁?”祝今夏一记眼刀杀过去,心中后悔不已。

再次路过发廊时,她对着反光的玻璃门照了照,被里面的女人吓一大跳。

……这谁?

一头披散的长发被山风吹得炸毛,跟金毛狮王似的,脸上素的像清汤挂面,宽松的衣服下隐约可见“怀胎五月”的小肚子。

没有女人不爱美,祝今夏这种从小被夸到大的“美人”尤甚。

谁能想到进山没两天,她就朝着山顶洞人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再看看一旁的时序,优哉游哉跟个二大爷似的,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头发过长、衣服破烂。

一定是他这种旁若无人的气质,连带她也受影响了!

偏偏一路走来,时序还备受欢迎,不管是水果铺子的半老徐娘,还是蔬菜店里年纪轻轻的藏族小姑娘,都对他青睐有加。

时序采购口粮时,祝今夏就在一旁看他表演。

他操着藏语和老板娘寒暄,笑得温柔似水,眉眼含春,也不知说了什么,老板娘开始往他袋子里一顿猛塞。

买青菜,送土豆。

买西红柿,送黄瓜。

水果铺里也一样,他双手插兜,每样水果问问价,小姑娘就挨个往他手里塞,“你尝尝,可甜咧。”

“无花果是今早刚摘的,很新鲜。”

“苹果有三种,这个最甜,小的那个是酸甜口的……”

……

啧。

祝今夏在一旁看着,只能感慨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靠脸也能横着走。

人心不古的时序接过小姑娘塞来的脆桃,掰成两牙,回头递了一牙给祝今夏,“尝尝。”

祝今夏不与他同流合污,凉凉地说:“饱着呢,吃不下。”

“这个不占肚子。”他把桃搁她手里,回头跟小姑娘讲价,“便宜点吧,我多带点回去。”

那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小姑娘表示不能再少了,已经是最低价了。

时序遂不再讲价,只在对方寒暄时,叹口气,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上个月教学楼的屋顶渗水,这个月食堂锅炉又坏了,换新花了不少钱。

先前是一笑含春,这会儿是一叹千愁。

小姑娘的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最后二话不说,从里屋抱了两筐苹果出来。

“这是看着品相不好,我爹挑拣出来自家吃的。虽然不好看,有些还裂口,但味道都不差。”她把筐子往时序跟前一送,“这些都给你,不要钱。”

祝今夏:“……”

还能这样?

吃瓜群众的目光从时序转向小姑娘,又从小姑娘转向时序。

最后,时序推辞无果,只得“勉强”接受好意。

从水果店出来,东西太多,时序一手拎了几只编织袋,小臂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你就准备打空手,不帮我分担点?”

祝今夏瞧瞧身后恨不能十八相送,迟迟舍不得回店里的小姑娘,“我这不是在帮你吗?你一个人拎,更显得有男子气概啊。”

“……”

时序似笑非笑,强行塞了几只轻点的袋子给她,“见者有份。”

祝今夏感慨:“抠就抠吧,还抠出一套绝技来。”

时序也不否认,只懒懒散散说:“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听语气还挺骄傲。

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吧。

手机和电脑没那么快修好,时序说先放铺子里修着,周末再来取。

他看看时间,又去了趟镇上最大的便民超市,说要买作业本和红笔,而这堆瓜果蔬菜就放在超市门口。

“你在这等我,看着东西。”

祝今夏点头。

他人都进去了,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待在这别动,不要瞎跑,有事就叫我。”

“知道了!”

职业病吧,校长当久了,看谁都像小学生。

等待时序的过程中,祝今夏百无聊赖,打量起橱窗里的百货。

靠窗的货架上是纸品清洁一类,从卷纸到洗漱用品,一应具有,但牌子都很陌生,和城里的超市不大一样。

她猛地想起,自己带的生理用品估计都在落江时泡汤了,该补给补给。

于是专心地在货架上找起卫生巾来。

……找是找到了,就是和想象中有出入。

祝今夏脑袋左一百八十度,右一百八十度地扭了半天,确定自己没看错——货架最下方的角落里,粉红色的包装袋上写的确实是,八度空间。

“……”

人才啊。

山寨成这样,这他妈谁敢用。

找来找去,货架上就这么一个牌子的卫生巾,这山寨厂家还在山里搞垄断呢?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找找别的货架,外套口袋里,时序的旧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一低头,愣住。

……卫城的电话。

自医院不欢而散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来。

祝今夏盯着屏幕失神片刻,再抬头,时序的身影还在货架间穿梭。

她扔下瓜果蔬菜,朝路的另一头快步走去,接通了电话。

“……喂。”

“……”

她又喂了一声,卫城还是没说话,电话那头依稀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夜幕低垂,山里风大,呼啸的风声掠过耳边,一时分不清那是不是她的错觉。

沉默无限延长,最后卫城开口。

“至于吗,躲我躲进了山里?”

相识八年,彼此太过熟悉。他一开口,她就听出了酒意。

“你喝多了?”拿手机的手略微紧缩。

“怎么,你现在还会管我喝没喝多?”

祝今夏没说话。

借着酒劲,卫城开始发力,问她为什么非得离婚。

山风呼啸间,祝今夏抬起头来,看着幢幢山影。

“因为事到临头,我才发现我配合不下去了。”

“那你早干什么去了?”卫城拔高了嗓音,“答应领证时你不说,订酒席时你不说,找婚庆时你不说,通知亲朋好友你不说,闹得人尽皆知了,你说不结就不结了?”

他情绪高涨,激动得厉害。

“你知不知道,我爸妈成天以泪洗面,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要结婚了,你一句话,他们连门都不敢出了,怕出门就被人笑话,逢人就问起婚事……”

酒意之下,怒气更盛。

卫城本是不善言辞的人,积蓄已久,如今骤然爆发。

祝今夏一言不发,只在最后轻声反问。

“所以卫城,你气的到底是什么?是父母受了折辱,没脸见人,是我奶奶年事已高,受不了打击,还是因为我悔婚,你被身边的人当做笑料,看不起?”

卫城:“有什么区别吗?因为你,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这才是问题所在。

祝今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问:“卫城,你不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活给别人看吗?”

在最初的很多年里,祝今夏的人生一直是一帆风顺的,纵使不够圆满——她由祖母抚养长大,生命中缺少父母的参与——但这反倒成了一种动力,叫她更为勤勉,遂从小成绩优异,成了同龄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祖母是个要强的老太太,对她要求甚严,三岁识百字,四岁背唐诗,五岁学游泳、骑车,周末去文化宫,至于寒暑假,更是风雨无阻地上着补习班。

祖母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今夏,没有父母在身边,你只能靠自己,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一定要出人头地!”

在那个国企还欣欣向荣的年代里,家家户户都熟识,家属区里没有秘密。

没爹没妈的祝今夏也曾被童言无忌刺痛过,那时候,祖母这样说。

大人们用怜惜的目光看她时,祖母也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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