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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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了没两首歌,多吉累了,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吆喝众人进屋休息。
活动室里,条桌围成长方形,众人坐成一圈,桌上摆满酒肉。
多吉依然把祝今夏带在身边,转头要她喝酒。
那酒是藏族特?色,用猪肉熬的,杯子上端浮着厚厚一层油脂,酒香四溢。
祝今夏不?喝。
于是又是老?三样。
——你们?怎么熬的酒?人祝老?师都喝不?下去?,就是你们?招待不?周!
——全都给?我认错。
——祝老?师不?喝酒,我就一直骂。
场面又一次僵住。
祝今夏都快气?笑了,且不?提孙悟空有七十二变,人猪八戒好歹也会三十二变,合着到您这真就一成不?变。
时序说错了,强扭的瓜是不?甜,但?解渴。多吉这德行,看起来就是渴死鬼投胎。
祝今夏坚称自己酒精过敏,不?肯再退让。
有本事您就骂,不?嫌累就骂一宿。
爱谁谁。
多吉硬的不?行,又来软的,使眼色让村民?来敬酒。
来的是个八旬阿婆,面上沟壑纵横,走路都颤颤巍巍。多吉不?叫她走,她就端着酒杯一直抖,抖得祝今夏心都碎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祖母。
祝今夏一把夺过酒,侧头问多吉:“书记,都说我酒精过敏了,还要我喝。是这桌上的菜不?好吃吗,您非要吃席?”
多吉给?她噎得脸都僵了。
这山上没人敢驳他面子,他说要吃猪肉,看上哪一头,就没人敢留它到天明。谁也不?能例外。
多吉脸上红光满面,也不?知是酒喝的,还是气?生的,他凑过来轻声细语问她:“祝老?师,你和时校长关系不?错吧?”
祝今夏一顿,抬眼看他凑近的脸。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中心校其实早该撤了?”
“你是城里来的,看不?起乡干部也正常,但?山里跟你们?那不?一样,有时候我说一句话,宜波乡就得变天。”
他还是笑,笑得一脸和煦。
“时序不?是一直想要电子屏吗?被?上头压了一整年,唉,上头经费紧啊,他不?明白,他就是喝死了也没用。”
那张脸,满脸横肉都在颤动。
“别?说电子屏了,学校撤不?撤,也就我一张考核表的事。”
他捧住祝今夏的双手,将那杯酒推到她嘴边,含笑问:“祝老?师,这酒你是喝还是不?喝啊?”
——
要是袁风在场,必然喜闻乐见。
他和祝今夏二十九年交情,熟知她字典里每一个字,那是正着翻倒着翻,翻个百八十遍,也绝对找不?出“低头”二字。
那会儿在家?属区,她就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有人欺凌弱小,她提起凳子就上,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头破血流也没在怕。但?轮到隔壁小胖子班长丢了班费,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就能一咬牙摔了小猪存钱罐,把攒了一整年的早饭钱掏出来给?他。
那时候流行山地车,祝今夏盼星星盼月亮都想要一辆,可车太贵,她也不?想为难祝奶奶,便把每日的早餐钱都省下来,饿了一年肚子。
不?过呢,那时候不?止流行山地车,还流行武侠小说,武林中人讲究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袁风首当其冲,也深受其害,不?得不?把早饭分她一半。
饿也饿不?死,吃也吃不?饱,袁风心里那个苦。
所以他也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祝今夏早点攒够山地车的钱,这样他也能吃个饱饭不?是?
看见祝今夏砸了存钱罐,把钱给?班长时,袁风眼睛都直了。
不?是,合着他一整年忍饥挨饿,每天上午课间操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是给?丢三落四的班长攒班费来着?
以及,难不?成还要再饿一年???
可祝今夏拉着袁风去?班长家?看了,人父亲早逝,母亲开了个米铺,娘儿俩每天扛着十斤二十斤的米袋子爬家?属区的楼,一天要爬个几十趟。
她还把小胖子的手往他跟前凑,说你俩比比。
袁风就看了一眼,不?吭声了。
谁家?六年级小孩满手老?茧啊?看着都悲催。
得了,饿就饿吧,再饿一年也不?会死。
总之,祝今夏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
而今,面对多吉这赤裸裸的威胁,她不?怒反笑。
多吉要是继续骂人,她难免同情在场各位,这杯酒喝了也罢,可他明晃晃地骑到她头上来了。
那双手又热又肥大?,将她覆在其中,还趁机暧昧不?清地摩挲两下。
祝今夏抽手而出,退后一步,当着在场众人,把酒往多吉面前洒了个半圆,就跟洒在坟头似的,嘴角一勾,俏皮地笑道:“敬您。”
外头广场上的音响还震耳欲聋地嘶鸣着,藏乐欢快嘹亮。
屋内众人却像哑了一样,鸦雀无声。
哪怕村民?们?不?通汉语,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文化与文化中总有相通之处,这一手敬酒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多吉脸上。
多吉瞠目结舌,气?血上涌,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
反了天了。
他霍得举起手来,只是巴掌还没落下去?,一个瘦小的人影挤到了祝今夏面前。
是花花。
她一把端起桌上的酒壶。
“书记,祝老?师酒精过敏,我帮她喝吧。”
不?待多吉说话,也不?等祝今夏反应,花花端起酒壶,仰头大?口?往下灌。酒太烈了,她这么灌难免呛到,晶莹的液体沿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她胸前的衣服,她仍在吞咽。
祝今夏惊呆了。
“花花——”
见女孩呛得眼角都浸出泪来,她欲伸手去?拉,小张却在身后拉她,压低的声音央求:“让她喝吧祝老?师,书记发?不?出火,大?家?今晚都别?想好过……”
她抬眼一看,果然,所有人都诚惶诚恐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多吉。
村民?们?杀鸡宰牛,将家?底悉数奉上,为的不?过是多吉手里的津贴。他松松手,指头缝里漏点钱,大?家?能吃饱一整年。
而今他动怒了,他们?都怕得不?行,怕他不?发?钱了,怕他苛责,也许还怕他罚款。
那八旬阿婆吓得浑身发?颤,抖如糠筛,站都站不?稳。
又来了。
又是这样。
祝今夏受得了大?刀阔斧的针对,却无法忍受花花的眼泪、小张的哀求,以及在场所有人的惶恐。
她清楚知道这就是多吉处心积虑织的网,只要拂袖而出,这屋子里的一切都与她再不?相干。
可脚像是生了根。
年轻的女孩还在为她喝酒,村民?们?战战兢兢望着她,祝今夏终于拉住花花,一把夺过酒壶。
“书记,刚才是我手抖,把酒洒了。”她一字一顿说完,把剩下半壶都干了。
酒是烈酒,火却是从心底烧起来的。
她把空酒壶倒过来,低头给?多吉道歉。脖子垂下去?好半天,多吉终于笑了。
他扶起她,说:“早这么乖多好?”
摸了把她细腻白皙的手,多吉心头也火起,但?此火非彼火。
城里的女人是不?一样。
小张赶紧挤过来,一手拉花花,一手拉祝今夏,笑道:“书记,我想去?上厕所,喝这么多,祝老?师和花花要一起吗?”
也不?管祝今夏点没点头,多吉脸色有多难看,她硬生生把两人拉走了。
外间山风四起,温度奇低,吹得人打起冷战来。屋内烧着炕,燃着炉子,人人举杯相劝,又是一派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