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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盆里的水就溢出来了,冰凉的水花溅在手上,祝今夏赶紧回头手忙脚乱关水龙头,耳朵捕捉到他极轻极快的一声笑。

头皮又是一麻。

等到她端着水盆出卫生间?时,病房里已经没有时序的身影。

“人呢?”她左顾右盼。

祖母坐在床上答:“去买早饭了。”

这就去了?祝今夏嘀咕:“跑够快的。”

“他说等你弄完再去,黄花菜都凉了。”祖母似乎觉得好笑,眼尾的褶皱里都捎上了笑意?,末了摇头叹息,“人家小时是懂礼貌,你也要好生拒绝才是,人家远道而来,哪有忙前忙后的道理。”

祝今夏一边拧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宽慰她。

“没事,你放宽心?,也别觉得不好意?思?。之前在山里我帮忙的地方多了去了,一不拿工资,二不吃闲饭,还自掏腰包给?学生买这买那……”

等到时序拎着一大?堆种?类繁盛的早饭回来时,她还在里头挑挑拣拣,问怎么是这个味道的包子,粥她要么喝甜要么喝咸,他却?偏偏打?了没盐没味的小米粥。

祖母侧头看?她片刻,不轻不重在她手背上一拍,压低声音数落她。

“这是谁家养出来的姑娘这么没礼貌?我可不记得这么教过你。”

祝今夏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都是自己人,不用跟他——”

话音未落,回过神来,卡壳了。

好在时序没说什?么,把小米粥递给?祖母,轻描淡写解释了句:“甜的容易高血糖,咸的不适合心?脑血管疾病,所以挑了小米粥,好克化。”

祖母连声夸他细心?,又叫祝今夏学着点,看?看?人家多会照顾人。

祝今夏默默站在一旁,心?道您老人家有所不知,这人看?菜下饭功夫是一等一的强,今天在这表演细心?周到,往日在学校对顿珠,那可都是把“爱吃吃不爱吃滚”挂在嘴边的。

细心?周到的“小时”替老人家布好菜,最?后才慢条斯理从各式食品袋里抽出一只被人忽略的,往祝今夏手里一塞。

“拿去,芽菜馅的只剩最?后一只了。”

祝今夏:“……谢谢。”

时序笑笑,说不用谢,然后补全了刚才她没说完的话:“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客气?。”

“……”

成功把祝今夏憋得脸通红,偏偏话是她不假思?索先?说出来的,这下也无从反驳。

祖母坐在病床上,一边喝粥一边来来回回看?两人,隐约嗅到一丝不对劲。她是了解自家孙女的,老年人虽不知有“讨好型人格”这种?专业名词,但也心?知肚明平日里的祝今夏唯恐麻烦别人,今日却?用人得当,那叫一个心?安理得。

不对劲。

早饭吃完,产生垃圾无数,时序把东西打?包收走,以免病房里空气?不流通,垃圾放久了产生异味。

祖母上了个厕所出来,没见着人,问时序走了吗,祝今夏说:“没呢,扔垃圾去了。”

祖母更觉诧异,这到底是校长还是外卖跑腿的?人家远来是客,买了吃的不说,还要负责扔垃圾善后。

她抬头审视孙女,“那你呢,你就在这心?安理得坐着?”

“我说了我去的。”祝今夏赶紧替自己辩解一波,“是他嫌我笨手笨脚的,说让我去没准撒一地。”

在中心?校时就是这样,她早已习惯坐享其成,时序当只勤劳的小蜜蜂,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做饭不归她管,碗也不让她洗,祝今夏不知不觉就被养懒了,虽然本身也没勤快到哪里去。

祖母微微一顿,又问:“你事先?知道他要来吗?”

“不知道。”

“那他怎么跑来了?川西那么大?老远,这又大?清早的。”

察觉到祖母的目光里有了审视的意?味,祝今夏心?头微跳。

“不是说有会吗?他是来开会的,又不是特意?来看?我们……”她避开祖母的视线,忽然瞥见小桌板上有一只遗漏的酱油包,立马跟揪住救命稻草似的,“这还有垃圾,我去扔了!”

背影里总透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

走廊尽头的开水间?里有两只超大?号垃圾桶,时序把东西处理了,刚洗完手,出门就被人堵住。

“你跟我来。”

祝今夏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就跟在学校里揪住犯错的调皮蛋似的,气?势汹汹把人拎去了楼梯间?。

时序有些好笑,懒散地跟在她身后,居然莫名有点怀念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多久没被她这么凶过了?上一次还是上一次。中心?校没人能管得住他,他又早熟,旺叔早八百年就放手了,只有她一天到晚给?他白眼,吐槽他,和他针锋相对。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诚不我欺,原来被骂久了也是会上瘾的。

楼梯间?的门是半自动的,她前脚进?,他后脚跟上,手一松,门就自动关上了,咚的一声,重重砸在心?上。

门一合上,像抽了真空,楼道里霎时静下来,光线也跟着暗下来,像是一脚栽进?随意?门里,恍惚间?回到了中心?校那个阴冷昏暗的楼道里。

只是眼前这间?虽然昏暗,却?没有蛛网和灰尘,空气?里有明显的消毒水气?味,跟针一样细细密密往鼻孔里钻。

“说吧,到底为什?么来?”祝今夏转过身去,一脸兴师问罪。

时序对上她的视线,还是那套说辞,双手插兜漫不经心?的。

“不是说过了吗?有会。”

“什?么会?”

“教育局的会。”

“主题是?”

“教育局的会,主题能是什?么?”时序老神在在,“当然是教育啊。”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她问得飞快,他对答如?流。

祝今夏嘶了一声,说你这不废话呢嘛,教育局的会不讲教育,还能讲什?么,相声吗?

时序似乎有些好笑,“什?么情况?”他抱臂而立,用漆黑透亮的眼睛望着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们俩到底谁是校长,你这是查我岗呢?”

祝今夏不理会他的打?岔,又问了一遍:“说啊,到底什?么主题,大?老远把你从川西翻山越岭地叫过来,这不得有个十万火急的super meeting,对得起你的车马费?”

厚厚的铁门一关,隔绝了走廊上的喧哗,听不见护士站的铃声,也没有了推车来来去去的颠簸声,空气?里无线安静。

祝今夏审视着时序,用侦探剧里那种?机关枪似的眼神对他进?行上下扫视。

她这么刨根究底,时序还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他行动力强,来的时候基本上是一个念头晃过,人已经在路上了,这会儿要如?何解释?

好在祝今夏的手机忽然响了,震动声打?断了她的“审讯”。

她瞥他一眼,说了句“你等等”,转头接电话。

“喂?”

电话是袁风打?来的,先?是关心?祝奶奶的情况,得知老人家恢复不错后,他松了口?气?,然后就支支吾吾起来,问医院这边离不离得了人。

“怎么了?”

袁风有点顾左右而言他。

祝今夏迟迟得不到回应,催促他:“有事说事,别兜圈子。”

只听袁风在那边干巴巴说:“我今天不能帮你代课了,要不你去学校上课,我来医院照顾奶奶?”

祝今夏嗅到不对劲,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头起初避而不答,要么顾左右而言他,直到祝今夏皱眉带了点愠怒,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袁风终于生无可恋说:“豆豆跟我打?架,把我脸上下巴上都挠破了,这么破着相来医院还行,去学校给?学生上课就说不过去了……”

“打?架?”祝今夏一怔,条件反射,“那她呢,受伤没?”

袁风是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豆豆却?小鸟依人,力量不可谓不悬殊。他都能被挠破脸,豆豆得伤成啥样?

祝今夏心?都提起来了。

“她能受啥伤?”袁风憋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行吧,是老子单方面被殴打?,你满意?了吧?”

祝今夏心?下一沉,问他为什?么打?架,心?里却?已然有了答案。

“……因为昨天你送我奶奶上医院?”

是。

袁风承认了。

祝今夏呼吸一窒,“那你今天还来医院,她没意?见?”

有。

祝今夏沉默片刻,让他别来了,学校那边她会让乔师兄帮忙代课,医院里也有她看?着。她想跟袁风道歉,话都到嘴边了,那边也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适时打?断她。

“打?住啊,昨天才警告过你,别跟老子说什?么谢谢你对不起之类肉麻兮兮的话,几十年交情听不得这些。”

祝今夏稍作停顿,苦涩一笑,说:“行,不说这些。那你好好处理。”

“处理啥啊,伤还是感情?”袁风也苦中作乐,哈哈一笑。

“都是。”

挂了电话,祝今夏对着墙壁深呼吸,一阵气?闷。她不知道该生自己的气?还是豆豆的气?,总不能生祖母的气?吧?

气?她不该病倒,这样自己也不必求助于袁风?

多想无益,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她下午有课,只能致电乔师兄,请他帮忙代课。

电话还没拨出去,身后探出一只手,轻巧地抽走手机。

“你干嘛?”

祝今夏这才想起背后还有个“审问中”的“犯人”,张嘴回头,就见时序退出通话页面,又把手机重新塞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