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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清晰得?像是就?在耳边。

祝今夏:“……”

这也太不隔音了。她敲了敲墙壁,发?现是薄薄一层木板刷了漆,难怪。

好在两边都哗啦啦放起水来?,也没什么好尴尬的,舒舒服服泡进木桶后还能聊两句天。

进山后头回洗澡,还是在这么冷的夜晚,热气蒸腾里,骨头都酥了,祝今夏恨不能泡到天荒地老?。

她闭上眼睛躺在桶里,又叫了声时序。

隔壁还是用一个嗯字回应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说说话?。”

时序问她:“说什么?”

“说说你去北京的那几年吧。”她毫不迟疑,仿佛早就?想这么问了。

时序顿了顿,“为什么想听这个?”

“提前适应一下将?来?不当校长,重返地质研究的你。”她说得?笃定。

时序笑了两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回去?科技日新月异的,万一我这两年落下太多,回不去了呢。”

“不可能。”水里的人似乎扑腾了两下,水声四起,隔着木墙都能想象出她直起腰来?一脸认真的样子,“那可是地科院,大家都是有脑子的人,但凡有脑子,怎么可能不要你。”

她对他的信心未免太足。

时序怔了怔,唇边有笑意化开,半晌,没提自己,只?说:“你太高看这批人了。”

“怎么,还有没脑子的浑水摸鱼?”

“不,都挺有头脑的,但有时候脑子太好也不见得?是好事。”

祝今夏让他展开说说,时序便随意地说起。

搞地质的可以笼统分为两个工种,一种负责下一线,亲自去到各种环境进行勘探、调查,另一种负责在实?验室里进行分析和研究。

地科院是国家直属单位,单论工资也就?那样,所以这批脑子好用的很快就?想出了赚钱的路子。

市面上大到石油公司,小到房地产开发?商,所有要动土的项目都必须经过?地质人的手,拿到研究报告方能开始。

“一些本来?有问题,并不适合兴建楼房的土地,经由钱权交易,调查报告就?从不合格变成了合格,这是很多豆腐渣工程的源头。

“但这还只?是蝇头小利。

“更?大的利益在石油等资源开采上,比如,你应当知道我国两大石油巨头,以前其实?是一家人,后来?分成了两个集团,之间存在竞争关系。”

祝今夏插嘴:“我不知道,文科生才不懂这些。”

时序笑笑:“别一个人代?表全体文科生,你一个学外语的,当然是国外的月亮更?圆了。”

又是几声水花扑腾,祝今夏要为自己的爱国心据理力争,被时序反问:“还要不要听下去了?”

水花不情不愿消停了,“……你继续。”

“国家有规定,你要发?起一个勘探项目,首先要请院士级别的人替你背书,而集团为了请到院士作顾问,至少要给八位数。

祝今夏个十百千万一数,“上千万?!”

“嗯,这还只?是个开始。”

只?要有院士背书,立项基本就?稳了,地质人员来?到目标区域,在一系列采样调查后,只?需出具实?验报告,证明这地底下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能出油,国家就?能拨款。

这笔钱远比八位数多得?多。

“我国每年会拨巨额科研经费,毕竟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而这笔经费如何安排,基本上是由院士们说了算。他们首先拿到自己的拨款,然后往下投项目。回到刚才的举例,开采石油的公司拿到这笔经费,基本上就?赚得?盆满钵满,至于后续能否开采出来?,能就?皆大欢喜,不能钱也已经到手。”

祝今夏反问:“拨了这么多款,要是没开出来?,上面难道不问责?”

时序轻笑一声,说:“问责?科技的发?展不就?是在无数失败上前进一小步,要是没做成就?问责,还有几个人敢做这行?”

要是没开采出油来?,只?需出具报告,称在开采过?程中?遇到无法攻破的地质难题,譬如再?深入钻井会引起山体异动,又或者开采到一定深度,发?现地下有过?于坚硬无法突破的岩石层,总之理由五花八门?,项目就?能中?止。

也因此,在我国石油开采的项目上,能真正开出油来?不足百分之十。

“十个项目里只?要一个出油,都算好。”

也因此,干这行的要么富得?流油,要么固守清贫。富的一年能赚八位数,甚至更?多,穷的一年十几二十万,还要下一线,风里来?雨里去。

祝今夏怔怔地问:“那你当年为什么会选这行?事先不知道吗?”

“起初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时序的声音从朦胧水声里传来?,像是也被空气里的水雾所浸染,有些许氤氲不清,“但对我来?说,十几二十也挺多,你大概不知道,中?心校有一百来?个师生,一年的总开销也不超过?十万。这点工资绰绰有余。”

她又顿了顿,说:“你要是想去别的地方,不回地科院,应该也大把人抢吧?”

时序笑笑,说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啊。

隔了一会儿?,水汽里才传来?他的声音:“我有我的私心。如你所见,这一带因为植被稀少,土地贫瘠,连川西旅游环线都进不去,这么多年一直贫困,光靠外来?资助是没有办法长久的。”

“最初下定决心要学地质,就?是想看看这些困扰视线,阻隔脚步的大山,能不能不止是阻碍。”

他的笑声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却被她听出一种别样的坚定。

“我做不成愚公,也移不了山,但或许能做一只?杠杆,为大家翘起这座大山呢。”

良久,祝今夏低声说:“很伟大的愿望。”

“也没那么伟大。”隔壁的人又笑了,“说得?好听,其实?只?是想报答旺叔罢了,至于山里其他人,我从前没想过?那么多。”

他能长大实?属不易,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在意别人,直到去年回到山里,接过?旺叔的担子,成为中?心校的校长,才慢慢地把那群小孩纳入视野。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如今他已无法轻易抛下他们。

两人漫无目的说着话?,各自陷入沉思,直到隔壁突如其来?的幽怨声音打?断他们:“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说二位哲学家和科学家,咱这澡是不是也洗得?太久了?”

“……”

祝今夏后知后觉,既然她和时序之间的墙壁是木质的,袁风和他们之间的自然也一样。

袁风幽幽道:“我这手脚都泡发?了,是不是该出浴了,咱出去边吃边聊啊?”

十分钟后,三人在旁边的小饭馆坐下了。袁风老?神在在拿过?菜单,几乎把所有大菜都点了一遍。

“少点一点,我们就?三个人。”祝今夏赶紧拦着。

“我乐意。出钱的是我不是你,闲杂人等,闭嘴!”袁风试图用手捏住祝今夏的小鸡嘴。

被一旁的时序一个眼风刮到:“喂。”

袁风撒手,收回手的同时翻了个白眼,“我到底上山里来?干嘛啊,一个穿开裆裤长大,胳膊肘往外拐,一个还没娶进门?,就?开始护上了。”

最后点的菜还是删减了一半,大快朵颐后,他们朝来?时的空地上走。

气温又低了,风猛烈地刮,山里的冬天来?得?也太早了。

如果说上次来?时祝今夏体验的是夏天的风,像恋人抚摸你的脸颊,热烈而酣畅,那么如今的风简直像有人在往你脸上呼巴掌,火辣辣的毫不留情。

三人加快步伐,缩着脖子往镇口走,袁风甚至小跑起来?,便跑边说:“这风让我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祝今夏张口就?喝了一嘴的风,冻得?五脏六腑都不好了。

风把袁风的声音吹送至耳边:“翠果,打?烂她的嘴。”

她又大笑不止。

两位男士还好,都是短发?,一顿饭的功夫就?干了,唯独祝今夏一头长发?,湿漉漉披散于肩上,风一吹四下狂舞,冻得?几乎结冰。

她伸手去拢,无奈风太狂妄,总能见缝插针吹出几缕,皮筋又被她落在了澡堂里,无从扎起。一直压住头发?的手暴露在空气里,很快也冻得?通红。

祝今夏正咬紧牙关打?摆子,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一怔,发?现时序又把外套脱了,跟从前下雨时似的罩在她头顶。

还是那件皮夹克,他来?来?去去统共就?那么几件衣服换着穿。

这时候皮夹克的好处就?显出来?了,虽然旧了点,但防风,先前还无孔不入的冷风这会儿?只?能眼巴巴被挡在外面,不甘心地在耳畔发?出嚎叫声,却没法突破阻碍钻进来?。

祝今夏急道:“赶紧穿上,你不冷啊?”

“我在山里长大,这点风还吹不倒我。”

时序大步流星追赶袁风去了,祝今夏追不上他,是披也得?披,不披也得?披。

她一边加快步伐,一边下意识吸气,鼻端又一次萦绕着他的气息,又因为风太猛烈,稍纵即逝,像个寒冷清冽的梦。

前头的袁风回头看了眼,一脸受不了,浮夸地抱住自己,对赶上来?的时序说:“校长,我也冷。”

“冷就?受着。”时序的态度跟风一样无情。

“你怎么不把外套给我啊?”袁风阴阳怪气,“啧,堂堂校长搞区别待遇。”

“我怎么区别待遇了?”

“女的就?脱外套怜香惜玉,男的就?冷死拉倒,这不是区别待遇是什么?”

时序笑了,说:“错了。”

袁风问:“错哪了?哪错了?”

时序看着他,嘴角浮起一抹笑,“在我这不分男人女人,只?分祝今夏和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