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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怪我,我没话说。但你不能去引产。”陈东来涨红了?脸,拿下眼镜按了?按酸胀的眼睛:“真的不能,我求你了?,西美,引产你也有危险,而且他已经?是个人了?!他有头?有手有脚,什么都有了?,医生说连手指甲都有了?,要把他活生生地弄死,西美你怎么忍心?你简直!”

“杀人犯?刽子手?”西美哭着?吼他:“他还没被?生下来,算什么人?他就只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就当切菜切掉了?根手指头?!”

“他是人,他是我们的儿子,是斯江和斯南的弟弟。有儿有女,是我们的福气,西美,你想想,他将来能替我们照顾斯江和斯南,他们有商有量互相扶持,多好?”陈东来哽咽着?说:“名字我都想好了?,他就叫陈斯好,他会好好地读书,好好地长大,和姐姐们也好好的,他肯定会长得像你,很好看,儿子都像娘——”

西美哭得不能自已,死命捶着?陈东来:“不许说!不许说了?,我恨死你了?!我不要生——”

陈东来紧紧搂着?她:“求你了?西美,我姆妈说过,坐月子治百病,你明年五月生下斯好,就好好地坐个双月子,把腰疼腿疼头?疼都治好了?,你给儿子一个机会,让他立个功。你想想,斯南小时候那么皮,现在跟你多亲,你就是嘴硬心软,我知道的。”

这时西美觉得腹中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像心跳,她低头?看,腹部只是微微的凸起,之前?根本不觉得棉裤变紧了?。西美怀疑自己被?陈东来搞得神经?太紧张,那里却很快又动了?一下,她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跟着?抽动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打倒了?她,想到产钳会夹住那孩子的脑袋,血淋淋地拽出去,西美心惊胆颤,又或者因为陈东来给这个胎儿取了?名字,和斯江斯南和她自己都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她再也没法只把它?当成一块随时可以割舍的肉。

她再一次屈服了?,败给了?命运。

——

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来得很晚,二月五日立春,八号才放寒假。

顾东文已经?拿到了?门面房的钥匙,小钟房东很上路,正月十六才开?始算房租,他这几天忙着?赶在年节前?置备桌椅,灶披间外的砖墙上靠着?两块松木板,长条凳上一张桌面刚刚打磨干净上了?清漆,松香味和油漆味混合在一起。旁边顾景生在钉凳腿。

“你当心点,昨天那张凳子腿有长短。”顾东文蹲在边上摸出根烟点上。

“你锯得就有长短。”景生头?也不抬,却把凳子翻正了?看。

“笨,是你有一根凳腿搞歪了?。”顾东文看见姆妈和斯江从隔壁居委会那边走了?回来,朝她们招招手。

斯江跑到舅舅面前?,皱着?眉说:“姆妈马上要生一个弟弟了?!”

顾东文和顾景生都一怔。

“斯南气死了?。”斯江快要哭出来了?:“她说要是姆妈敢把弟弟生出来,她一定要掐死他!”

景生噗嗤笑了?,被?斯江狠狠剜了?一眼,转头?继续观察四条凳腿直不直。

顾阿婆叹了?口?气:“过了?年西美三十三,本来就要当当心心的,还要生小孩,真是担心死我了?,哪里就缺个儿子了?呢。”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也怨不得亲家,这万里迢迢的,西美能怀上,总是她自己愿意的,何?况不生也不见得就安然?无恙。好就好在冒这么大风险,总算来了?个儿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顾东文把老娘往灶披间里推:“快去看看锅上,我怎么闻着?什么东西焦了?。”

顾阿婆颠着?小脚跑进去,揭开?锅盖,里头?的炖蛋已经?膨起来老高。

斯江扯了?扯舅舅的袖子:“万一斯南真的掐死了?弟弟怎么办?”

顾东文笑弯了?眼:“你呢?多了?个弟弟,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斯江想了?想,有点茫然?:“我不知道,没怎么高兴,也没不高兴。”

“那就等以后见到了?再想。”顾东文摸了?摸漆好的木板:“斯南也一样,等她见到了?弟弟才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人是会变的。比方说你以前?不喜欢景生,现在你们不是挺要好的?”

斯江瞥了?一眼景生,昂起头?甩了?甩高高的马尾:“谁说我和他要好了??我才没有!”

景生扭头?见斯江咚咚咚上楼了?,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瞪了?顾东文一眼。

顾东文伸了?个懒腰:“下学期你再不等斯江一起放学,信不信我拿皮带抽你?”

景生眉头?一挑脖子一梗,却听?顾东文幽幽地说:“听?说街心花园那里出了?个老流氓,专门盯着?女学生脱裤子恶心人,贼娘,被?老子撞上就阉了?这王八蛋。”

景生一噎,半晌闷着?头?应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