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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了,还有?一个半月就是斯江三十岁生?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再重来一次,景生确信自己还是会走同样的路,然而大仇得报后也不禁四顾茫然。他没想过能活着回去,所以从来不给自?己?任何期望,但他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却回不去。人就是这么奇怪这么贪婪,他以为自?己?已别无他求,拖着破败残躯在异国苟活到死,只要做的都是想做的事,也算够本。但日复一日,思念如附骨之疽,贪欲成了切肤之痛,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神使鬼差地上了清莱去清迈的大巴,又是?怎么走到领馆门口的。

那几日清迈暴雨不停导致山洪爆发,城区的护城河几乎漫了出来,路上全是?泥水,到处都是?清淤排水的人,风声雨声呼喝声中TukTuk慢腾腾如蜗牛般前行,他看着地图上最后五十米,索性下了车,单脚踩进泥水里,冰冰冷。没走两步就有本地人过来替他打伞,扯着嗓子?问他去哪里,又有?摩托车停到他身边,半截轮子?浸在水里,笑着说可以送他去。他被三四个陌生人护送到领馆门口,同他们挥手道别。

领馆的保安很热情,主动给他抹布擦脚,安检的时候也扶着他,替他开关?储物柜。工作人员也很和蔼,但他没办法证明他是?顾景生?,也没法证明他丢了护照。遗失护照得先去本地警察局报案挂失,而他连入境记录都没有?。

你?从哪里入境的?什么时候入境的?怎么入境的?你?持有?什么签证?护照号码?身份证呢?户口所在地派出所是?哪个?直系亲属联系方式?你?在清迈的居住地?联系方法?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景生?半真半假地答。工作人员十分?同情他在海外遭遇车祸截肢,帮他拨打顾家的电话,该号码却不存在。另一个工作人员诧异得很,告诉他上海的电话号码早已经变成八位数了,怎么他给的号码还是?七位数,是?不是?记错了,赶紧问一问亲友,可他无人可问。他也考虑过坦白一切陈情事?实,但从何说起?凌队去世了,以前负责和他单线联系的缉毒队警员断线了。他最后抱着一线希望问领馆能否帮忙联系到顾北武周善礼,工作人员失笑,先生?,我们是?领馆。

他拄着拐杖离开领馆,年轻的保安撑着伞跑出来替他拦TukTuk,笑着把伞塞进他怀里,用中文泰文分?别说了再见。

景生?说谢谢。

他不见了两日,吓坏了阿亮和Nong。但从那日后,回家成了景生?的执念。也许顾家已经搬走,也许斯江已经结婚生?子?。他没有?资格去打扰他们。但他只是?想告诉他们一声,顾东文的仇他亲手报了。这也许是?借口,景生?觉得自?己?骨子?里是?卑劣的。他只是?不甘心,不舍得。在美斯乐安顿下来后,时间便成了指间流不完的沙,每一日,每一个小时甚至每一分?钟都如此漫长,过去的两千五百多天折叠成了一线,轻飘飘地悬在紧贴着的峭壁之上。他开始睡得实了,经常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方的那种睡眠,也经常做梦,梦见斯江,她?淡淡地问他既然活着为什么连封信都不给她?,现在腿断了倒要找她?照料余生?是?什么道理?。她?身边站着面目模糊的男人,笑得讽刺,她?并不生?气也不激动,看上去只是?翻篇了。梦醒后,景生?有?时会企图说服自?己?放弃,有?时会激动地提笔写信,但落笔无数次,却写不出片言只语,只余颓然。也梦到过斯南,她?瞪圆了眼炸了一头?狮子?毛冲着他暴怒狂吼,上来就是?一顿王八老拳,骂他十三点猪头?三戆度,他醒来心里倒会松快一点。

无论如何他都要回上海,要回万春街,他要看上一眼。

——

年初五,美斯乐华文小学迎来了一辆破旧的皮卡,泥土飞扬中,义工来了,钱来了。

接风宴就设在校内,挂着中泰两国国旗的旗杆下摆了四张木凳,架起一张长木板,王德隆拆下自?己?宿舍的靛蓝色窗帘铺上当桌布,景生?拿两个可口可乐玻璃瓶装上水,折了几枝附生?在大树上的蝴蝶兰插进去,像模像样?的。李勇敢着实下了血本,不仅杀了一只童子?鸡,还重金买了块牛肉让景生?煎几块牛排。景生?笑他土充洋,把牛肉浸泡了几轮,切大块炒香了和椰子?肉椰青加各种香料用砂锅炖到酥烂,把学校里众人馋了一下午,待烤了鸡,炖了牛肉,蒸了鱼,炒了空心菜和良菜,又摊了一个泰式鸡蛋饼,竹筒饭蒸了一大锅,啤酒饮料都上了桌,很是?丰盛奢侈,比过年还要过年。美国来的卡萝儿?啧啧称赞,举着尼康相机左拍又拍,又抓着围着围裙的景生?一顿猛拍,还请汉斯博士给她?和景生?拍合影,对着镜头?亮出各种剪刀手。汉斯博士便也顺势和众人一起在餐桌边合了影,又向景生?请教碗盘里各色蔬菜香料的名字,其乐融融。

中国人的社交主场是?餐桌,无论什么关?系,一起吃上饭便是?熟人。卡萝儿?热情外向,她?是?爱尔兰裔美国人,祖上在南北战争前便在美国佐治亚州垦荒,她?的理?想是?从政,见景生?对美国政坛颇有?兴趣,立刻来了劲,从共和党民主党聊到克林顿和小布什,语速特地放慢,偶尔和汉斯博士就阿富汗及中东局势产生?分?歧,两人语速一快,桌上就没人能听?懂。

“抱歉,是?我失礼了,”半晌后汉斯博士失笑,“卡萝儿?,日后有?机会我们单独再聊。”

景生?却对汉斯表示钦佩。

“为什么?”汉斯不解。

景生?笑道:“因为你?没有?把卡萝儿?当成一个小孩子?,没有?高高在上地评判她?的观点,你?们很平等地在讨论、辩论,至少在中国很难得,毕竟你?们年龄学历经历都有?很大的差距。”他想起了顾西美和斯江的相处,想起斯江在灶批间告诉他曾经想过用自?杀惩罚姆妈。

卡萝儿?耸耸肩,有?点不满,表示她?不理?解这有?什么好赞美的,即便她?不是?已成年,不是?大学生?,没有?从政的理?想,大家都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有?权表达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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