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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沂缓缓摇头,“父皇是?皇,从不是?父。”

他?往前走去。

这皇权天下?,如?此?冰冷,却人人都想要,争得你死我活,枉顾性命,残害忠良,手足相残,杀亲弑父,屠戮,血海,不断绞杀争斗。

最终爬上去的那个人,是?世间?最冰冷的人,如?此?更迭交换。

胜利者的天下?,是?在尸山血海之上。

地牢里,昏暗的火光燃烧在萧沂脸上,脚下?泥泞,不知是?土还是?残留的腐败血肉。

像无数亡魂伸着狰狞的手,抓着他?的脚,万分沉重。

天光大亮,没有黎明,从地牢里出来的,是?巍峨的皇宫,人人对慎刑司避而远之,可?最恐怖,是?这宁静看似安泰的皇宫。

光芒刺眼,萧沂缓缓掀开?眼皮。

一个女子站在风中,青丝拂动。

她恬静温和?一笑,向他?走来。

“天冷了,给殿下?带身?衣裳。”

语罢,她抬手替他?披上大氅,让柔软的毛抵御寒风,萧沂微微侧目,望着她白皙的手指,芳香纯洁。

他?手上血腥之气洗不掉,她伸手要去握他?的手。

萧沂躲开?,他?望向前方阴沉沉的天,“天冷了,你不必来给我送衣裳。”

林惊雨收回被拒绝悬在半空的手,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看着冷漠,却也落寞,她扬唇一笑,昂头望着他?。

“就算不送衣裳,我也会站在这里,等你回家。”

萧沂一愣,“回家?”

“是?呀,回家。”

林惊雨点头,坚定回答。

天空忽然又落起雨,“好?在我带了伞。”

当撑伞之际,她抬头,他?已往前走去。

秋日寒雨淅淅沥沥,坠在他?身?上,他?白色沾有血迹的衣袍打?湿,墨发朦胧一层雾,他?便走在寒雨之中,风声潇潇。

林惊雨未跟上去,她紧握伞柄,望着萧沂的身?影,跟在他?的身?后走在宫道?上。

这条路很长,走到墨竹轩,已是?深夜。

木二见萧沂冒雨回来,身?后是?撑伞的林惊雨,他?不敢问萧沂,只敢怯怯问林惊雨。

“这怎么?回事,殿下?还病着呢,怎么?连把伞都不打?,再严重了可?怎么?办。”

林惊雨收伞,抖了雨水下?来,她望向紧闭的屋门?,“身?体上的病还可?以用药治,心上的病系铃人已死,难以治,与其如?此?,不如?叫他?放纵一次,也好?清醒些。”

“可?是?这……”

木二还要再劝,林惊雨道?:“你去备碗姜汤过来,再拿床被子,我虽解不了他?心中苦,但总要焐热他?。”

“好?,属下?这就去。”

木二拱手离开?,雨势渐大,林惊雨再次望向紧闭的屋门?,太子说,萧沂是?个躲在黑漆漆屋子里的小孩。

可?皇兄走后,黑漆漆的屋子里,小孩怕是?会怕。

*

月被乌云遮掩,屋内黑漆漆一片,林惊雨推开?屋门?,端着姜汤,手臂上搭着被子进来。

情景似曾相识,她下?意识看向床榻,却不见萧沂身?影。

他?会去哪,别是?又跑出去了,他?还生着病,她允他?让自己清醒,但不是?去找死。

林惊雨慌忙折身?要推开?门?去寻他?,忽然她听见黑暗角落里哐当一响,是?有什么?东西碰撞。

液体漫延,林惊雨闻见淡淡酒香,她寻酒香而去,月光昏暗,她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寻到了喝醉了的萧沂。

地上放着一坛酒,他?手里还握着一坛,地上那坛应是?给萧筠的,他?碰倒了酒,慌忙去捡。

忽然,酒坛握上一只纤手,在月光下?皎洁,林惊雨俯身?,捡起酒坛,她拢不起酒水,覆水难收,人亦难回。

她唯能安慰道?:“殿下?你看,酒水在慢慢干涸,是?太子殿下?在与你饮酒。”

林惊雨昂头,萧沂亦望着她,只是?眼神涣散,他?唇干裂,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在月光照射下?,如?一个死尸。

生病喝酒,与大半夜再跑出去,别无两样。

萧沂当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换作以往,她或许会一巴掌拍醒他?,可?今夜的萧沂是?个可?怜虫,她不忍以待。

他?双眸如?一汪死潭,杂草在里面发臭腐败,他?抬手又要饮酒,林惊雨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殿下?不能再喝了,殿下?已经?醉了。”

他?声音沙哑,“若是?能醉就好?了,大梦一场,可?是?林惊雨,我好?清醒,我一点也喝不醉。”

他?谈吐清晰,倒却像是?个清醒人,清醒地糟蹋自己身?体。

“可?是?殿下?,你生病了。”

“一文不值的身?体,谁又会在乎。”他?摇了摇头,“身?在帝王家,或许一开?始就投错了胎,我的母亲死于宫斗,兄长死于权力之争,我的父亲坐在那高高龙椅上,漠视骨肉离去,助纣为虐歹人,为了天下?,为了皇权。”

“而我,于皇权之下?,不过是?只蝼蚁,林惊雨,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也许明日,也许是?后日,太子尚且如?此?,我这个低微皇子死在哪,都不会有人在乎。”

“可?是?你的属下?会在乎,阿珠会在乎,我亦在乎。”

她眼睛透亮,一双琉璃珠子静静望着他?,很亮。

萧沂看向她,沉默半响。

他?轻启干涩的唇,“林惊雨,我好?冷。”

林惊雨见此?,赶忙将被褥披到他?身?上,围住他?。

她问,“怎么?样,还冷吗?”

萧沂点头。

林惊雨注意到有寒风灌入,她转头见窗外摇晃的树枝,倾盆暴雨,“这窗户谁打?开?的,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关一下?窗。”

她的身?影跑去,又匆匆跑回来蹲下?,搓着他?的手,“殿下?,这样还冷吗?”

冷,似凛冬,寒入肺腑,彻骨痛心。

萧沂道?:“好?冷,好?冷。”

这可?怎么?办,林惊雨心想是?他?患了风寒,还到处跑,灌风又淋雨的缘故。

她索性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迎着昏暗月光抱住他?,用身?体紧贴他?的身?体,紧紧搂住,“殿下?,这样还冷吗?”

萧沂目光微动,她的心脏贴着他?的心脏在跳动,她的身?体很温暖,心脏很炽热,手还搓着他?的背脊。

“好?像,不冷了。”

林惊雨欣喜一笑,“不冷了就好?。”

窗外暴雨急促,屋内寂静唯有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沉默许久,萧沂忽然问,“林惊雨,你先前说的让风擦去眼泪的法子有用吗?”

“殿下?想哭?”

“嗯。”

“那是?祖母离开?我,没有人给我擦眼泪才用的那法子,可?是?殿下?,你且哭着,你有我,我会给你擦去眼泪。”

萧沂没了声,正当林惊雨以为萧沂是?说说的,毕竟他?曾言他?最不屑哭。

可?颈窝上一片湿热,她察觉到他?的身?体在细小颤抖,极其控制,不想叫狼狈暴露。

林惊雨安静无言,温柔,轻轻地拍抚他?的背脊。

许久过后,萧沂抬头,下?颚抵在她的肩上,他?望忽暗忽明的窗户,“外面的雨,好?像停了。”

林惊雨道?:“希望明日是?个明媚好?天。”

皇宫子时钟声敲响,日夜更替,是?皇权的延续,他?的眸暗了又明。

“林惊雨,我想做皇帝。”

他?忽然道?,皇帝尚在,如?此?大不敬之话,林惊雨未有诧色,她扬唇一笑。

“那妾身?要做皇后,殿下?可?不要丢下?我。”

“这条路很长,很艰险。”

“那我便陪你一起走。”她认真道?:“萧沂,我们一起走,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你的手,管它前方刀山火海,你还记得悬崖上,你告诉过我的,爬到最高之巅,叫那些欺辱我们的,皆匍匐在我们脚下?。”

“好?。”

爬到皇权的巅峰,权势在手,成为强者,才能庇佑追随他?的士兵,才能履行兄长的承诺保护阿珠。

才能许诺某一个人。

他?枕在她的肩上,是?冰冷皇宫最温暖的地方,亦是?唯一的安宁。

林惊雨忽然问,“殿下?还冷吗?”

萧沂答:“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