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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出的手没有收回,他一直在等着她自愿降落。坚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妥协了,抬起手,青葱般的指尖搭在他掌心,全是敷衍,全是糊弄。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他认定的姑娘,几番自欺欺人都要继续深爱的姑娘,其实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巨大的凄凉笼罩住他,他还是不认命,紧紧握住她的手,蛮狠地一拽,把她拽得扑进他怀里。

他俯下高高的身量,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以前你是有夫之妇,现在你是孀居的未亡人,朕要和你在一起,谁也不敢过问。夫人,这余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莫如跟朕走吧,朕许你高位,让你风光无限,你愿意吗?你曾说过的,要永远和朕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朕能做到,那么你呢,你可以吗?”

他语调幽幽,比外面深寒的雨夜还要彻骨。如约想让,可惜让不开,他紧紧扣住她,不让她有逃脱的余地。

既然避不开,那就不必强挣了,她笔直地站着,声气儿强硬,“您说过,我若是不愿意困在那座四方城里,您答应陪我在市井里生活。怎么,金口玉言不算数了,您要把我带进宫,囚禁我么?”

他说怎么会呢,“朕要做成一件事,从不强人所难。你知道为什么?”

笑意从唇角褪去,如约问:“为什么?”

“因为觉得为难的人,都已经死了。”他说着,慢慢从她耳边撤开。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凝视她。他眼眸深浓,像无底的深渊,调笑着,“朕以前只觉得你合朕的脾胃,却没想到,夫人长得这么美。朕好像愈发地喜欢你了,深深迷恋,无法自拔,余夫人,你可要给朕一个交代啊。”

张口闭口“朕”,各自的立场,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如约格开了他的手,“皇上是一国之君,和我这样一个寡妇纠缠不清,有损您的体面。”

他笑了笑,浑不在意的样子,“体面值几个钱?朕的体面,不是早就被夫人撕扯干净,连半点也不剩了吗?”

他一向优雅从容,甚至是光明磊落的,让人忘了他早前也是玩弄权术的好手。他和她之间暗潮汹涌、刀来剑往,尤其那隐而不发的怒气,和强作镇定的语调,让他像个阴暗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漫漶侵袭而来,要把她淹没似的。

所以再也没有装傻充愣的必要了,如约道:“皇上的体面,哪里是臣妇撕扯的,一切都是皇上自愿,不是么?”

他听了微扬起眉,傲慢地点头,“夫人言之有理,确实是朕自投罗网。不过朕记得你说过,朕只要做好垂治天下的明君,好人的帽子,朕戴着不合适。所以朕往后也不在乎那个正人君子的头衔了,朕只要自己高兴,只要夫人高兴,就算要杀几个人助助兴,那也是小事一桩。夫人说,还想杀谁?只要朕做得到,一定满足夫人的愿望。”

如约紧抿住唇,狠狠望着他。还要杀谁,他难道不知道吗,还要明知故问。

他却笑了,“你这么看着朕,会让朕误会,你下一个要杀的人是朕。”

如约调开了视线,“皇上说笑了,臣妇敬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想杀您呢。”

“只有敬吗?没有别的了?”

他的目光里,不可自抑地带上了哀恳和希冀。今天漏夜来这一趟,其实谁赢谁输,已经显而易见了。两个人周旋拉锯,谁也听不到对方一句真心话,但他仍是止不住地渴望,盼她对他还有感情,这么长时间的来往,就算是装,也该装得心念动摇了。

可她是铁石心肠,说出来的话没有温度,“您是天下共主,除了要敬要畏,不该再要其他了。贪多嚼不烂,难道您没听过这句话吗?”

他眼里的光熄灭了,视线忽然模糊,慌忙别开了脸。

“对,你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岔开了话题,“朕来了这半日,夫人让朕站在这里说话,恐怕不是待客之道。请朕去你的闺房坐坐吧,朕和夫人这么相熟了,不必忌讳太多。”

如约略沉默了下,转身走到佛堂门前,无声地比了比手。

他提起曳撒迈出门槛,廊外细雨纷飞,檐下悬着的灯笼光斜打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如约顺着长廊往前,径直把他引进上房,一面请他坐,一面斟了杯水放到他面前,“夜里没有侍奉茶水的人,慢待皇上了,还请见谅。”

皇帝垂眼打量这杯盏,打趣问:“水里有毒吗?”

如约一哂,“若是有,皇上敢喝吗?”

结果他丝毫没有犹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朕就赌一赌,看夫人舍不舍得现在杀我。”

如约怔了下,本以为他事事谨小慎微,这盏茶是无论如何不会喝的,谁知又一次失算了。他说舍不得现在杀他……为什么舍不得,怎么会舍不得?余崖岸说过,他们都是她的仇人,不能因他没有动手,就分出三六九等。

看着空空的杯盏,实在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应该做足准备的。

就在她暗自遗憾的时候,他却放下杯子逼近她,那山一样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案上的灯光。

“余夫人,夜寒雨急,朕今晚不回去了。”

如约心头猛地一跳,“皇上留宿在一个寡妇院儿里,传出去会被人耻笑的。”

他说耻笑怕什么,“朕只要有夫人作陪,一切都可以置之度外。”说罢忽然揽住她的腰,紧紧压向自己,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这一吻,没有温情可言,那么可怕的侵略性,让她无法招架。

他以前一向温文尔雅,就连牵她的手也是小心翼翼,唯恐冒犯了她。可如今呢,她实在伤透了他的心,她对他没有半分真情,就连这吻也是被动接受,紧咬住牙关,把他拒之门外。

“为什么?”他气喘吁吁问,“朕不好吗?不能让夫人高兴?”

如约奋力推他,“别这样。”

“别哪样?”他颤声说,“我的心,被你碾成了粉,我想掏出来给你看,可你看不见了。它和着血泪,被你倒进沟渠里,你不在乎它疼不疼,不在乎它伤不伤……你什么都不在乎。”

她想反驳,他趁机又吻住她,那可怕的气息,要把她的神魂都吸出来一样。

心在鼓噪,腿也有些发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的癫狂和愤怒,她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一番昏天黑地的纠缠,他才慢慢放开她,贴在她唇角喃喃:“你答应过我的,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你要是忘了,我就在你胸口刺字,把我的名字刻在你心上。哪怕转世轮回,你也别想摆脱我,听见了吗?”

她还在试图回避,慌乱道:“不可能,你我之间,隔着一个余崖岸。”

他几乎发笑,“余崖岸要是听见你这番话,怕是连棺材板都要踹翻了。拿他当幌子的时候,认他是丈夫,想除掉他的时候,借刀杀人半点也不手软。他都已经死了,还要被你利用,真真是可怜。”

嘴里说着,手却解开了褙子的纽襻,穿过中衣,落在她腰上。

“说你想让我留下,说你也要我。”指尖游移,他慢条斯理地诱哄,“相爱一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顾虑,你也是爱我的,对么?就算不爱我……”他微微哽咽了下,“至少不讨厌我,对么?”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懂得她吃软不吃硬。所以他做小伏低一步步地接近,想腐蚀她,把她拉下罪孽的深渊。

她的脑子是清醒的,她也知道自己所求究竟是什么。对她来说,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什么清白名声,都不重要。

她调转目光望向他,如他所愿,温柔地抚触他的脸颊。嘴唇在他唇边逗留,只是复述了一遍他的话,却足以让他灭顶,“我想让你留下,我也要你。”

他终于舒了口气。

共沉沦吧,就算是死,也要互相拖拽着,坠进阿鼻地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