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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的匕首,“当”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场刺杀注定不会有好结果,那些杀手被赶来的叶鸣廊一刀一个,怕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就被斩杀于刀下了。

门外的暴乱很快被平息,门内迎来了慌张的叫喊。一向镇定自若的章回,这次喊破了嗓子:“太医!太医!天爷啊……太医在哪里!”

眼见皇帝晃了晃,快要倒下了,章回忙上前一把抱住,交到了叶鸣廊手上。

叶鸣廊白着脸,默不作声撕开他的衣裳,用力压住伤口止血。抬眼望向那个呆站的人,她惶惶惑惑,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心下不由觉得悲凉,他早就提醒过,不要再在这段感情里痴缠了,可惜谁也没有听他的。

现在弄成这样,不死也伤,又何必呢。这满身的血,是否足以化解她的恨,让这恩怨一笔勾销?一个意欲弑君的人,照理应该当场诛杀,但他知道皇帝的心思,舍不得杀她。今天这场空子,本来就是刻意腾出来的,既引出了那些图谋不轨的逆党,也让她有机会对他下手。

说起这局,至今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皇帝昨天召见他,自欺欺人地赌她不会动手,“她到底是个年轻姑娘,鸡都没杀过几只,哪里敢杀人。”

可叶鸣廊不敢冒险,“万一她真的动手了呢?箭在弦上的时候,考虑不了那许多。”

皇帝略沉默了下,低头道:“要是她真想杀朕,何不圆了她的心愿,干脆成全她。”

叶鸣廊吃了一惊,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不顾生死的感情。难道他们全疯了吗?一个敢杀,一个敢受。

他的惊愕都在脸上,皇帝看着他,扭曲着唇角笑了笑,“她日思夜想的,不就是杀朕吗。拿着刀催她,她必定不敢,反倒是趁乱动手,才能成全她。”

他知道,他这样癫狂的做法,一定让这位久经沙场的干将无法理解。一国之君为了讨女人的欢心,竟然愿意把命拿出来做赌注,不是疯了是什么?

可他就要疯,就要试一试她的心,如果她下不了手,那么她就是爱他的。但她若是真的动了手……自己欠着许家的命,拿命偿还过了,接下来她是不是可以原谅他,是不是可以试着接受他?

叶鸣廊摇头,“臣不敢设想,万一她从未想过手下留情……您是一国之君,整个大邺的兴亡全在您一身,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说放心吧,“朕有防备,不会伤得太重的。”

然后,他果真去实行了。那个执拗的女人也确实对得起家人,把匕首扎进了他后背。

章回在那里急赤白脸,“夫人,您这是为什么?您……”

皇帝说不失望是假的,明明先前他们还紧紧相拥,还在饭桌上拼仙鹤,岁月静好得,让他以为这就是永远了。结果她丝毫没有手软,虽然他有防备,也还是结结实实被她伤到了。

锦衣卫围上来,他们有拱卫皇权,侍卫皇帝的职责,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把弑君者乱刀砍死。

可他没有下令,鬓角的汗源源渗出,身上的衣裳也湿透了。每一次喘气,都让后背火烧一样剧痛,他须得保持清醒,在没有安顿好她之前,不能晕过去。

“这事不许泄露半个字,把她……关进永寿宫。”他费力地抬了抬手,“看住她……没有朕的口谕,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吓成了水鸡的汪轸心慌意乱,看锦衣卫上前拖拽她,究竟是留下还是跟着走,让他难以抉择。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蹒跚地跟上了她的脚踪,一面压声呼喝:“万岁爷让带进永寿宫,没叫你们动粗。嗳,拿开臭手……放手!放手!”

如约被那些锦衣卫牵扯着往前走,混乱过后,脑子终于逐渐清明了。刚才一鼓作气刺了他一刀,现在回忆起来,还有如坠云雾之感。但她清楚知道自己刺伤了他,不确定会不会要了他的命,只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的恨终于得到了纾解,她对得起自己,也可以告慰全家在天之灵了。

可不知为什么,心头还是骤痛,痛得她直不起腰来。她边走边哭,眼泪模糊了视线,直到连前路都看不清了,人忽然一崴,蹒跚跌坐了下来。

汪轸忙上前搀扶,急道:“夫人怎么了?身上不好吗?您等等,等奴婢叫小轿来……”

如约说不必了,勉强站起身,跌跌撞撞朝陟山门走去。

从西海子进宫,那么长一段距离,凭着步行,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好在大宫门上预备着二人抬,汪轸赶紧上前招呼,打起轿帘把她送了进去。

小轿抬起来,急急朝玄武门上赶。如约怔怔坐在里头,半晌才发现手上黏腻,抬起来就着轿前的灯笼看,一片赤色,散发着甜腻阴冷的血腥气。

她呆呆举着手,一时不知道一切究竟是对是错。死去的至亲们灵前,她总算有了交代,但她的心,好像也彻底碎了。

实在闹不清了,什么时候起心里有了那个人,也许是马车里对峙那次,也或者是他牵着她的手,跪拜在咸若馆的佛像前时。他像平静海面下的暗涌,在她还没觉察时,悄然侵蚀她的心。当初余崖岸气急败坏地说过,他们都是她的仇人,她不该分出三六九等。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他们不一样,他们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天差地别般悬殊。

然而她却不敢承认,她怎么能那么没气性,怎么能对那个头号的死敌动了心。

咬着牙,她垂下手,在裙裾上狠狠抹了抹。身上原本就溅了他的血,这下五指绞杀,晕染出了靡废惨败的花。

这一路她都是昏昏沉沉地,锦衣卫进玄武门,出示了牙牌就能长驱直入。汪轸把小轿引进永寿宫,一面宽她的怀,切切道:“夫人放心,万岁爷不叫外传,谁也不敢往外泄露。咱们进来了,各宫都下了钥,路上一个人都没碰见,回头关上宫门,您就安全了。”说了半天,不见里头有动静,他战战兢兢上前打帘,直到看见她还睁着眼,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尽力伸出胳膊,递到她面前,“夫人,奴婢扶您进去。”

如约身子僵直,几乎没了知觉,好半晌才搭着他的手下轿,茫茫然走进正殿里。

殿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汪轸摸出火折子把灯点燃,又忙回身来搀她坐下。

提起茶壶想斟茶,茶壶轻飘飘,肚子里头没货。他皱眉叹了口气,不敢轻易离开,只得站在廊子上招呼守门的,“愣着干什么,赶紧打水,预备起坐用具。”

等吩咐完了,又眼巴巴地盯着她,小声劝解着:“夫人,万岁爷不会怪罪您的,您这会儿千万不能钻牛角尖……”可是巨大的疑问笼罩住他,他实在忍不住了,耷拉着眉眼追问,“您这究竟是为什么呀?万岁爷待您多好,您怎么能拿刀扎他呀!”

御前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世,皇帝瞒得很好。但从今往后,恐怕再也瞒不住了。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说:“我困了,想睡觉。”

可汪轸不能放她一人独处,便赖在跟前说:“您累了就歇下,奴婢给您上夜。”

寻常哪有太监给人上夜的,但这会儿计较不了那许多了。她拖动步子走进东偏殿,脱了鞋登上南炕,然后蜷起身子,靠着大引枕闭上了眼睛。

睡不着啊,根本睡不着……刀光剑影在眼前疾驰,黑影幢幢像山一样,接连不断地朝她倾轧过来。刀刃穿破皮肉的阻塞和声响,还有他回头望向她时,眼神从惊讶到坦然,再到哀伤……她这辈子都逃不开这魔咒了,即便是如愿以偿,她也感受不到丁点的快乐。

紧紧闭着眼,夜越深,脑子越昏沉。这宫掖深深,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她不知道慕容存现在怎么样了,是死了还是活着。她在南炕上辗转反侧,每一刻都是揪着心的,既希望自己将他一刀毙命,又希望自己的准头没那么好,只伤他皮肉,不伤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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