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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里的金漆所剩不?多,稍有些?干了,李九娘往里边加了点什么,徐徐搅动几下,这才继续描绘的动作:“听了您的话,往中朝去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被什么鬼神附了体,而是极其罕见的纯阴之体……”

说到这儿,她短暂地流露出一点思索的神情,继而轻笑着点了点头:“对,那位学士是这么说的。”

纯阴之体!

乔翎小小地抽了一口冷气!

李九娘继续道:“他们很吃惊呢,说即便是在?高皇帝时候,这种体质的女子也是凤毛麟角,没想到湮灭记之后,居然还能?遇见。”

乔翎问:“他们没有告诉你,之后该当如何修行?吗?”

李九娘又蘸了一下金漆,这才说:“那位中朝学士说,当世最能?助我修行?的地方并非神都?,而是据此有数千里之遥的小酆都?,如果我愿意去的话,中朝可以代?为安排……”

小酆都??

乔翎听得心头一跳,宁国?公府世代?戍守的小酆都??!

她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见这个地名!

她忍不?住问:“你答应了吗?”

李九娘落下了最后一笔:“没有。”

棺木上的凤鸟纹样就此完成?,那扶棺的青年轻巧地将那扇棺木抬起,放到了不?远处的台面上阴干。

她微微摇头,说:“我说我得回去想想,且别忘了,我还欠了乔太?太?一笔人?情债要还呢!”

乔翎轻轻地“噢”了一声。

李九娘随手将描漆的笔丢进漆碗里,笔杆因?而染上了碗边上的金漆,这动作叫乔翎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眉毛。

因?为这个行?为本身,跟她推理出来的李九娘的性格不?符。

从进店之后观察到的陈设和院子里木柴整整齐齐地摆放来看,她应该是个很条理——甚至于是条理得有些?过分的人?才对。

这种喜欢干净,追求整洁的人?,大概率不?会把惯用?的笔这样随手一扔的。

只是紧接着李九娘把手往旁边一伸,先前扶棺的青年自然而然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那只漆碗,很自觉地到院子里去洗刷了……

乔翎心说:“哦!”

原来条理又爱干净的另有其人?!

她忍不?住多看了那青年几眼,惊觉他居然生得十分英俊,蜂腰猿背,肩宽腿长。

用?高皇帝时候的话来说,是个相当浩特的男人?!

不?是那种白?面小生的秀美,而是那种明朗的,英气的,近乎咄咄逼人?的俊美!

乔翎看看他,又扭头看看李九娘,若有所思。

李九娘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很快明白?过来,当下主?动道:“乔太?太?要是有需要的话,我也给你扎一个,能?干很多事的!”

乔翎有点茫然:“……啊?”

李九娘顿了顿,又补充说:“只是,我不?画真人?的脸,感?觉那样有失尊重,不?过单纯只要好看的话,还是很简单的。”

乔翎:稍加思索。

乔翎:面露兴奋。

乔翎:欲言又止。

乔翎一本正经,捂着嘴,小声道:“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问问——触感?跟活人?是一样的吗?不?会只有脸能?看吧?”

李九娘说:“做成?之后,跟活人?是一样的,只是怕火烧,也怕水浇,不?过如果您能?带来我需要的材料的话,就能?做得不?怕火也不?怕水。”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只是您不?是我,没有维系纸人?的能?力,每过七天,都?要来修补一下。”

乔翎一本正经,捂着嘴,小声道:“再说一遍,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问问——这也是你的生意之一吗?”

李九娘听得失笑:“这种生意怎么能?做?多叫人?忌讳啊,我是看您不?忌讳这个才提一嘴的,且以我的能?力,能?做的纸人?数量也很有限。”

她指了指院子里那几个在?干活的木匠和学徒,说:“他们的脑袋就是空的,只能?干活儿,没有神志,我操控不?了那么多纸人?。”

乔翎看着她,再看看这个稍显简陋的院子,唏嘘不?已:“九娘啊九娘,你这是背靠金山,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啊……”

如果李九娘愿意,依据她显露出来的能?力,她完全可以在?神都?城里买一座大宅,甚至于被公候奉为座上宾的,可是她并没有。

乔翎猜想,她或许志不?在?此。

李九娘听了那个背靠金山的说法,也只是浅浅一笑:“人?生在?世,三餐足矣,死?后长眠,也不?过是几尺之地罢了。我的钱够花了,再多也没什么意思。”

又说:“我本来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素日里铺子里边来客,前头的人?足可以接待,不?需要我出面。世人?又忌讳我这儿的买卖,等闲不?会有人?过来,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别说是闲人?了,连小偷都?几乎不?会过来……”

乔翎听得很感?兴趣:“‘连小偷都?几乎不?会过来’——也就是说有小偷来过咯?”

她心说:这小偷胆子还挺大呢!

李九娘便说与她听:“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小贼年纪也不?大,偷了东西之后被差役追捕,想着灯下黑,就跑到我这间铺子里来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点愤色,哼道:“明明是他半夜弄坏了我的纸人?,还要骂我这儿晦气。手脚又不?干净,露了痕迹,叫差役找过来,他倒是逃之夭夭了,却让差役来我这儿上下好一通翻找,周围人?还以为是我店里的人?犯了事呢……”

乔翎听得入了神,忍不?住追问下去:“后来呢?”

“后来啊……”

李九娘不?知道想起什么,因?而流露出一点幽微的、阴森的笑:“我让人?一路跟着那个小贼,一路回了他的老巢,深更半夜,敲响了他卧房的门,在?门口放了双红色的绣花鞋。”

乔翎:“……”

乔翎木然道:“再后来呢?”

李九娘轻飘飘道:“起初他以为是有人?故意在?吓唬他呢——哦,事实上的确是这样的——他强装镇定,没敢自己碰,找了件旧衣衫裹着那双鞋扔出去……”

说着,她慈祥地笑了:“我的纸人?趁他出去,重新放了双红色的绣花鞋在?他被窝里。”

乔翎:“……”

真不?敢想那小贼回家之后掀开被窝之后的心理活动。

李九娘耸了耸肩:“后来天一亮,他就去投案自首了,或多或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俩人?短暂说话的功夫,那青年将瓷碗和她用?的笔刷洗完晾晒起来,重又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她身边。

李九娘问:“乔太?太?喝茶吗?喝的话我去泡,不?然,就是白?水待客了。”

乔翎先前进门的时候,那纸妇人?也给她倒了水,她有些?稀奇:“那边给我倒的,也是白?水。”

李九娘就说:“很多人?忌讳这地方的,连同味道也会忌讳,所以我这儿待客向来都?是白?水……”

“水就不?必了,我说几句话,很快就走。”

乔翎笑了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我倒是觉得你这个活计挺不?错的,尤其是对你这样不?太?喜欢跟人?交际的人?来说。”

棺材也好,殡葬用?品也好,都?是硬手艺活,大众普及率不?算高。

也不?用?怕市场萎缩——人?活着就得死?,怕什么?

不?会有无所事事的客户过来闲逛,磨半天嘴皮子却开不?了单。

且多半也不?会有售后的困扰。

只要能?摒弃掉对这一行?的忌讳和心理上的惧怕,真的挺不?错的。

李九娘对此深以为然:“确实。”

两人?短暂地就丧葬事业共鸣之后,乔翎同她说起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她缺个人?干活,是来抓壮女的!

要做的活儿本身并不?麻烦,但是要求人?心思细致,且还能?顶得住来自诸多工坊的糖衣炮弹——说实话,这个活儿挺适合李九娘做的。

李九娘满口应下:“这是先前早就应允乔太?太?的事情,又是力所能?及之事,岂有不?应之理?”

当下就问:“我什么时候过去比较合适?”

乔翎虔诚地握住她的手:“你待会儿可以跟我一起走,我要回去加班!”

李九娘:“……”

这入职速度也太?快了点……

她为之失笑,倒也应了:“您要是急的话,不?妨先行?,我把这边的事情交代?一下,马上过去。”

乔翎颇觉欣然,又叮嘱了几句上班要注意的事情和京兆府的日常规范。

李九娘也应了。

乔翎急着回去加班,也不?在?这儿久留,临出门前忽然想起来另一事,重又在?这儿订了两打纸钱,提着走了。

李九娘站在?门边,一直目送她走得远了,才转身回去。

那身量高大的纸青年正在?扫院子,见她回来,轻轻说了句:“这位乔少尹,倒是个爽利人?。”

李九娘也说:“是呢。先前劳中丞的事情已经欠了乔少尹一回人?情,这回中朝的事情,也是承了人?家的情。”

相较于得到了稳定传承的中朝学士们来说,她是个纯粹的野路子。

半路出家,难免就要低人?一头。

有件事情她没有跟乔少尹提。

其实在?与中朝的谈话结束之后,曾经有人?登门来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