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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来是个急躁的性子,在课堂上总是度日如年,咬笔杆、掐墨块、刻书桌……不找点事做,浑身便像是扎满了痒痒草。

此刻,她身负十五万巨债,还要花上一两个时辰来煎药,本该焦心如焚坐立不安,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徐徐动作的广袖,听着清茶泛起涟漪,闻到若有似无的氤氲淡香,心绪却渐渐沉静下来。

时光变得宁静悠远,无诉无求。

思绪飘远,远离凡尘琐事,一切纷扰都已不再重要。

距离立地成佛只差一个剃头的功夫。

伴着一道清灵至极的声响,笼在紫檀茶台上方的烟云化为碧透茶汤,落入杯中。

她的思绪随之聚拢,第一眼便注意到他的手。

修长,漂亮,骨节如竹,肤若冷玉。

在月老祠时她曾碰过这只手,她记得指骨坚硬,动作时极果断,满满力量感。

无论执剑还是烹茶,都有独一无二的风骨。

杯盅落到她的面前。

颜乔乔端出这辈子最正经的姿态,小心品了一口。

清淡,微涩,入口便化成了茶雾,苦味在唇齿间荡开。

怔了一瞬,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昨夜梦中永不再碰的玉堇膏。

涩意涌上心间,又苦、又凉。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捏在茶盅上的手指渐渐发白。

她吸了吸气,压下不知因何而起的愁绪。

苦涩她尚且还能忍受,唇齿却一点一滴开始回甘。

茶香泛起,呼吸间的清幽异常熟悉,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月老祠中短暂相拥时感受到的无限心安。

苦,她吃惯了,她不惧苦。

然而这意外来袭来的甘,却让她的心脏仿佛破开了一道口子。

便如濒死时的惊喜。便如苦涩后意外的清甜。

只一瞬,鼻眼酸涨,热泪决堤。

公良瑾:“……”

递上丝帕的同时,他的语气略带迟疑:“……烫着了?”

颜乔乔:“……”

这可真是太、太失礼了!

热意瞬间熏红了耳朵,她略显慌张地接过丝帕,掩住了脸。

“不是,殿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的嗓音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像在撒娇,这令她更加害臊。

视线落在手中的丝帕上,身躯不禁轻轻一震,胆战心惊地问,“殿下,这不是前天夜里我用过的那一块吧?”

“是,怎么?”

“……”

视线相对,他在她眼睛里看到四个清楚的大字——我不活了。

他不带笑意地弯弯眼睛:“不必忧心,无人知道。”

“哦……”颜乔乔瞬间像没了骨头一样软下身子,刚垂下脑袋,忽然一个激灵,僵成了一条半死不死的咸鱼。

无人知道的话,究竟是洗帕子的人以为这是殿下用过的帕子,还是殿下亲自动手洗的帕子?

这两个答案,颜乔乔哪一个都不想接受。

半晌,她听到低低的笑。

“不难受了?”他转移了话题。

颜乔乔的脑子已经不大听使唤,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有分量的话来让自己忘却尴尬。

“没时间难受啊殿下,我还要给您煎药,还要抄一万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知’,院长说放学便要交,我到现在只写了500个‘知’……哦不,501个。”说到最后,当真不难受也不尴尬了,只余等死的绝望。

公良瑾视线微顿,“老师罚你?”

颜乔乔把脑袋点到了胸口。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进来这么久,为何不早说。”

颜乔乔道:“看您烹茶,我也像您一样清心寡欲,抛却了世俗烦恼。”

他失笑,起身。

走出两步,他侧眸:“不一样。你的境界,令我望尘莫及——还不走?”

颜乔乔缓缓歪头:“去哪?”

“书房。”

行出正殿,公良瑾口述一盘残棋,让沉舟去一趟隐月台,请教荀夫子。

“荀夫子破解不出,便会拉上老师谈棋。”他抬眸瞥了眼天色,“你我还有大约八个时辰。”

你我?

颜乔乔心惊:“殿下,我受罚与您无关,您身上还有伤……”

他轻轻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你我共书的字帖,自该有难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