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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樱长而卷翘的眼睫毛上挂着水珠,圆圆的眼睛里说着就滚出来好大一颗眼泪,越发可怜巴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桃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心脏酸疼得让她眼泪都控制不住,难受得好像要死掉了。难道是中毒了吗?

没有想到会从桃樱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鎏银顿时愣了愣,又心疼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认真说:“不是真的。”

桃樱眼里又滚下来好几颗眼泪,委屈兮兮极了,又酸又气地质问:“你是因为桃媛才守着桃家这么多年,你以前是不是特别特别喜欢她?比喜欢我还喜欢她吗?”

鎏银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

桃樱以为是默认,马上就要跳脚,她撅个屁股鎏银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马上无奈地说:“我想不起来了啊。”

施法被打断的桃樱攻势一收,“唔?”

“你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吗?很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了。”鎏银说,语气中满是无奈,还有一种岁月无情淌过留下的怅然。

一千年,那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足以诞生几个王朝,漫长到足以诞生一个文明,漫长到身边所有的生命都彻底死去,不止是物理上的死去,甚至是回忆中的死去。

桃媛死前留下的情报,让战争得以走向结束,侵略国举旗投降,赔款,战犯受审……受审的战犯中,便有桃媛孩子的父亲,那个与鎏银隔空有过数次交锋的家世煊赫的青年。

他在得知桃媛已死后,傲慢的脸上露出了灰败之色,流下了眼泪。

在他死后,鎏银辗转找到了桃媛的那个孩子,那时他正在孤儿院里受排挤,他将他带回华兰,选中了种着满山桃树的桃山作为他的家,桃家的根便这样根植下来了。

鎏银并非是因为跟桃媛的那个约定才去找这个孩子,那个约定只是一个玩笑,他也没有道理单方面去遵守,只是出于战友情,出于他仍对桃媛残留的情愫,无法对这个孩子的遭遇视而不见。

但是这个孩子依赖着他,而且身份到底特殊,必须有人监管看护,因此他便在无形中多了一层责任。他恰好是一个极其负责的人,有时候甚至有种机器人一样的死板不知变通。

这个孩子慢慢长大,成家立业,他的孩子开始团团围着他转,喊他小爷爷,这称呼很怪,是因为他看起来仍然像个少年,比他们爸爸年轻得多。

他在桃家度过了一段温暖的时光,那段时光也是最快乐的时光,有家人,有知己好友,祖国正在欣欣向荣,一切都那么积极向上,朝气蓬勃。

然后,最开始的那个孩子老了,去世了,喊他“小爷爷”的孩子们也一个个死去,战友们、知己们,甚至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对手们,也都一个个离世了。

“节哀。”

“请节哀。”

“这是最后一个了吧,唉……”

“活得太长,好像也不是很幸运啊。”

丧礼上,知道内情的人们看着穿着黑色西装,胸口别着白花的少年,低声叹息道。这是鎏银送走的最后一个朋友了。

沧海桑田,时移世易,桃家后人越来越多,渐渐也忘了他是为什么而来,为什么留在桃家照看他们,然后从史书中翻阅,从某些人留下的回忆录中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他跟祖先桃媛的过往,还有那个约定,以为他是个情种,而不是他对桃家是有感情的。

鎏银外出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走遍了全世界,内心却始终毫无波动,仿佛他的世界也随着最后一个朋友的离世而死去了,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暗。

他开始选择沉睡,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他只想一觉直接睡到寿命到头的那一天。

但他其实一直在做梦,梦里有很多东西,永无止境的战争,和血腥混杂的硝烟,破败的残尸,绝望的哭嚎,他在那个高耸的指挥室内,日日夜夜地看着这些苦难,仿佛在深过膝盖的泥地里艰难前行,想要为他们寻找一个出路,可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然后,他的眼皮被一只小手强势掀开,他就像一台被强制开机的电脑,被迫从无边沼泽中拉起,眼睛慢慢聚焦,一张圆滚滚粉扑扑的脸映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桃樱穿着粉色的连体衣,趴在他棺材一样的床边,铺着厚厚一层灰尘的“棺盖”已经被推到了地上。

鎏银愣愣地盯着她,大脑一片茫然。他尝试眨眼睛,只眨动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的眼皮还被她掀着。

“……你在干什么?”他问。他还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种待遇。

小孩收回手,天使一样的面孔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书上说王子要亲吻公主,公主才会醒。我觉得好离谱哦,果然得掀开眼皮对不对!”

“……我不是公主。”鎏银坐起身,眨了眨被掀得有些发酸的眼皮。

“嗯嗯,你是睡美人。”她煞有介事。

“我是男的。”

“男的不能当睡美人吗?”她歪了歪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她。

“……”

鎏银开始头疼,“你是谁?现在是几年?”

“我叫桃樱。几年?我今年三年啦!”

“……你是三岁,不是三年。”

鎏银睡前,桃家还没有桃樱这个孩子,他揉着疲惫发痛的脑袋,梦里带来的强烈悲痛在自来熟地偎依过来,要他抱的孩子的冲击下,渐渐消失了,战争早已经结束,他也已经不必日夜守在那个指挥室里。

但是他也才睡了一百多年罢了,离他寿命结束还有一百多年。之后的日子该怎么熬?

之后的日子,确实很难熬,但是不是他想象中的心如止水,恍如一个与世格格不入的人那样煎熬,而是这个孩子实在是太难带了。

“小银!”

“别这么叫我。”

她顺从改口,“阿银!”

“……”

“要阿银抱!”

“你有脚。”

“呜呜呜呜呜……”

“……我抱。”

“阿银。”

“别这么叫我。”

“小银!”

“……”

“要编头发,不要阿姨,要阿银。”

“我不会啊。”

“呜呜呜呜……”

“……我这就去学。”

鎏银从未遇到过这么粘人、大胆又霸道的孩子,因为认为鎏银是她从家里阁楼里发现的,被她的真爱之吻(掀眼皮)唤醒的“睡美人”,所以非常黏他,且一旦有任何不满足的地方,就会哭鼻子。

鎏银当然知道小孩都是这样,可是不是所有的小孩都长得像桃樱这样可爱又机灵,笑起来天真无邪,哭起来让人心生不忍,一不小心就满足她。

等他回过神来,他以前觉得晦暗无光的世界,已经被她的各种玩具填满,他再也不会梦到战争和尸体,因为他在梦里都在学怎么给小祖宗编头发,或者哄她别再哭了,睁开眼愁的就是今天带她上哪片土壤肥沃的地方晒太阳。

昔日名扬天下的少年将军,变成了天天种树养桃的男妈妈。

过了几年,鎏银才发现桃樱是桃媛的转世,一千年后,这个灵魂再次回到了桃家。他愣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浮上大脑,像是前世发生的事。

最终,他露出浅浅的微笑,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与旧友相逢了,他乡遇故知,怎能不让人愉快呢。

……虽然这份愉快,很快就被桃樱闹脾气一脚丫子踹上他脸打断了。

这件事意外被桃樱的父亲知道,他也和桃家其他人一样,以为他是因为和桃媛的约定才一直留在桃家,所以才擅作主张跟桃樱说订婚的事。大概是觉得他可怜,想要助攻一把。

可是人是没有办法强迫另一人喜欢上自己的。

鎏银看着哭唧唧的桃樱,心脏密密麻麻的疼,周围的敌人又变多了起来,他说:“别哭了,你快去找龙锦和武瑛,我不会有事的。”

桃樱现在难过,只是因为以为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所有物要没了,而不是因为喜欢他,因为桃妖一族,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是会开花的。

……

组织内。

“黑铁那边传来消息,一切进展顺利,那些返祖家族已经对鎏银下手了。”主持人握着他的鸟头拐杖,满意地对同事说。

“太好了,动手了,我们就赢了,鎏银死不死都无所谓,政府一定会对他们失望透顶,双方裂痕永不可能修补好了。”

毕竟能对这样一个人物下手,真的就是妥妥的畜牲,谁会信任这样的畜牲呢?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政府那边知道了这件事,只要他们将消息散布出去,华兰将掀起轩然大波,返祖家族将成为众矢之的,人们将恨之莫及。

“那还是最好死了,毕竟半械族皇族,确实是一个危害,他体内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一个定时炸弹。”另一个人说道。

另外两人想了想,虽然觉得这个定时炸弹的危险性并不大,因为这个世界上知道半械族皇族体内的那个东西的人屈指可数,知道的人里,能联想到会有那种用处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没什么用。

不过既然现在有机会,还是把这个隐患除掉吧。

“科研人员和解剖专家都已经在待命了,就等把人抓到。我们在政府内工作的股东们也已经蓄势待发,等鎏银被抓后,就会马上通知总统和其他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