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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约是鬼市开市以来最有名的一夜, 两场举世瞩目的竞卖接连取消,仙门与朝廷差点便要起刀兵,波云诡谲仿佛天下濒临大乱, 最后一切却归于平静。

只剩下重新蓝光闪烁的高远斥灵场, 以及围绕着云烟阁之上, 三日未去的红色蝴蝶。

听老人们说, 新逝之人若挂念亲眷,便会化为蝴蝶飞回人世相见。

亮如白昼的数十盏灯笼光辉中,云烟阁上三日不散的蝴蝶,仿佛一场漫长的告别。

这一出闹剧的罪魁祸首,那位前涞阳王秦嘉泽在沧浪山庄落入法网——在他被叶悯微召来的噩梦折磨时,叶悯微已经顺手将那缩地令改写完成。

所以秦嘉泽欣喜若狂地抢来缩地令离开鬼市, 须臾之间就掉到了沧浪山庄的大堂正中, 无数弟子之间。

沧浪山庄众人虽摸不着头脑, 但也立刻将秦嘉泽捉拿,扭送太清坛会。

作为两边从鬼市撤出的条件,卫渊果然昭告天下开放天上城。而关于卫渊的邀请,叶悯微与温辞尚未答复, 他们现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处理苍术的后事。

苍术被葬在了林雪庚原本为自己挑选的墓地之中。

在那大漠中的绿洲, 林雪庚荒废已久的家乡里,有棵已逾百年树龄的胡杨树。这棵胡杨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一树蓬勃的碧绿, 据说长寿而有灵, 从前被镇子上的居民奉为长生树。

苍术躺进了林雪庚多年前为自己备下的棺材里,长眠于这棵古老的胡杨树下。

按照苍术生前玩笑般说的愿望, 他们没有给他立碑。

叶悯微、温辞、谢玉珠、林雪庚与卫渊一起祭奠过苍术。林雪庚把自己宝库里最好的药材都拿出来,煎了一壶价值千金的药洒在他墓前。

大漠的风沙卷起树叶沙沙作响, 树影在林雪庚的身上颤动。盛夏的沙漠里热浪滚滚,没有商队的驼铃,也无人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这座孤零零的墓前就只剩下她和叶悯微。

“你了解他吗?”

林雪庚的声音打破寂静,她问得简短,但是她知道叶悯微明白她在问什么。

这个人只是醒来了一瞬,便再次永久地长眠,于是林雪庚这一生只看见了他的这一瞬。

他给了她名字,预言过她的命运,他为她而死,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叶悯微站在她身侧,摇摇头回答道:“不了解。”

“他说他不叫苍术,他叫叶麓原,他姓叶。”

“嗯,他是我的……哥哥。”

“他是你的哥哥,你却不了解他吗?”

“我……还没来得及了解他。”

叶悯微的回答有些迟疑。

这答案如此怪异,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再合理不过。她仿佛从未真正了解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

林雪庚与叶悯微之间又陷入寂静,只余树叶沙沙作响。广袤的大漠与高大的胡杨林之中,她们仿佛遗落在尘世之外,停在墓前的一黑一蓝两只鸟。

“你为什么要自尽?”这次换叶悯微先开口提问。

林雪庚平淡地反问:“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是你的师父。”

以师徒这一层亲密的关系,她们的对话却这般生硬,竟比林雪庚假扮秋娘时还要生疏。

毕竟几天之前,她们还是针锋相对的绑架者与被绑者,你死我活的仇敌。此刻她们即便只是并肩而立,都显得怪异。

林雪庚轻笑一声,道:“什么师父,不过是个骗局。为了能名正言顺霸占你的灵器苍晶,为了能顺理成章地控制我罢了。”

叶悯微却说:“那是仙门的骗局,不是我们之间的。”

“我设计你绑架你,阻碍你们的计划,还伤害了梦墟主人。”

“你确实应该向我和温辞道歉。”

“你不认识我,你没喝过我奉的茶,没受过我的跪拜。”

“可你认识我,你奉过茶、磕过头也唤我师父。”

林雪庚想说那不过是她年少时的一厢情愿与偏执,最终却沉默不言。

即便她继续抛出千百个拒绝的理由,再怎么合乎情理,叶悯微也只有始终如一的答案。

像是不知后退与转圜的刀尖,细细地割进皮革与铁甲,直至挑破血肉。

那道锋芒继续深入,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听说是徒弟让师父成为了师父。那么从很久以前你第一次唤我师父的时候,我们便是师徒了。”

林雪庚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她说道:“我手上无辜枉死者无数,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不是一个好师父。”

“我说了……”

“我是你的师父。”

叶悯微不等她说完,便笃定地、斩钉截铁地说道。

林雪庚再次沉默,低下眼眸去。

她生了一副姣好的容颜,却总是身着深色的衣服,像是终日落满秋霜的焦木,仿佛曾剧烈燃烧之后只剩下死寂。

林雪庚喃喃道:“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

她这半生的命运便由这些问不出缘由的因果而左右,她最讨厌被利用摆布,可是却没有一件事由得她自己选择。

成为谁的女儿,成为谁的徒弟,成为谁的弟子,如何生甚至何时死。

她所渴望之物从未如期而至,非得等到她面目可憎,力不能支时才落在她的手中。然后它们便穿过她已经腐朽的手掌,碎落在地。

叫她不知道该恨它来得太晚,还是恨自己已经朽烂。

林雪庚低声道:“师父,你能告诉我,我该为什么而活吗?”

叶悯微思索片刻,她认真答道:“我从没想过为什么而活,从前也不觉得死亡有何可怕,可是活着活着,忽然有一日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死了。或许你活下去,等有一天你也会活到舍不得离开的时候。”

她边说边蹲下去从怀里拿出镜水竹筒,又抛下一些草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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