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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踢门墩,墩自巍然不动。

七茜儿嘴角直抽:“您就是把这个门墩儿撇了,它还有门楣,你现下哪儿找人拆家换门去?您看这脚下三个台阶,门头四个门档,这在前朝就是四品老爷家的宅子,您那孙儿,您那大胜有四品么?”

自然是没有的。

老太太无奈的摇头,又气又恨的伸手使劲点了一下七茜儿道:“你这妮,怎么这样古怪?咋啥话都敢说?也是奇怪了,你咋不认生呢?”

认生?前辈子见天扯皮,一个炕沿上睡三年,您恭盆儿我都倒了无数次,跟你认生?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她得先下手把位置在这个家确定了。

七茜儿冲老太太翻翻眼皮儿:“您还气呢!您就没看到门口的封条儿?一般的宅子您占了就占了,好歹您那孙儿还是个官身,他有他的体面,明儿待我写个款挂门口,方方面面不过分人家也能给这个脸。

可您要越了礼法规矩,沾了不该的东西,那就是给儿女找麻烦了,没得您那大胜孙儿前面提刀卖命,您在后面抽桥板子不是?像是这种官宅,那先来贴封条的老爷怕是早就记录在案了,还能您来沾这样的便宜,您想啥美事儿呢?”

老太太略有不服的拍下门墩嘀咕:“你这妮说话忒难听,那活着不想点美事,还叫活……”

老太太这话才冒了半截子,就瞥到巷子口有个脑袋在鬼鬼祟祟的瞄瞧。

乔氏手里拿着个绣花的绷子,背着熟睡的喜鹊,正攀着墙头往巷子里看。

她心情不好了,真不好了,就觉着自己的好日子从此没了。

前面与她亲香的报信,说老太太花五十斤粮十贯钱整了小媳妇儿回来,还说是识字儿的,那就更完了。

老陈家稀罕啥,她是门清。

从前屋里就她跟那死老婆子,凭那死老婆子怀揣死藏,可她是个眼瞎的,就只认粮,京中老行的大漆盒子她都撇一边儿,更不用说字画细瓷这些了,就是粗浅的乡下见识,她糊弄她是一糊弄一个准儿。

老太太就是想挑错儿,她都不会挑。

老陈家一帮没见识,前面整点东西也不识货,就知道藏点表面首饰还有粮。

乔氏是谁?乔氏她爹从前是开针铺的,虽小门小户,她也是细米养大县城姑娘,后来又嫁了街里牙药店家的儿子,街头夫家,街尾娘家,乔氏一直是在蜜罐里泡大的。

一条商街,乔氏打小练出来的眼力,她不信任陈老四,就下死手捞拔东西,悄悄藏了找机会捎回老家去。她总觉着在老陈家脚下虚晃,自己是要走的,早晚要走,总是要走,就不捞白不捞。

可现在不行了,这败货进屋,怕是还要算后账了。

乔氏就趴在墙头,看着那老比带那小比在踢门墩?还说说笑笑的,她就想不明白了?

怎么没多大功夫就好成这样了?

乔氏心里恨,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就想拿手里的针戳那俩猪狗一身的窟窿眼子。

暗暗恨着,冷不丁那边上来了三五个放羊回来的婶子,这随营跑的妇人都爱养几只羊儿,闲了找草窝随意防着,等到了没草吃,就冬日了,卖到营里能换不少军粮。

她们见乔氏鬼鬼祟祟的瞄瞧,就有个大嗓门婶子笑眯眯的悄悄过去,猛的在乔氏耳边扯嗓问:“哎!四牛家!你趴这儿干啥呢!”

这婶子喊完,也趴过来要看,她只瞥了一眼便被乔氏揪了回去,哀求着说到:“婶子可小点声,若被我们老太太听到,回头又要收拾我。”

这婶子几个才将溪口放羊,也不知道老太太聘了孙媳,闻言更加想看,便齐齐过去悄悄支脖儿看几眼,又一起好奇回头问乔氏。

“呦,那不是老奶奶?一起站门口的那是谁?没见过啊?莫不是老太太买了个伺候的?”

七茜儿个不高,顶头稀毛,挂了一件褂子,穿双破洞儿鞋子,摸样就说不上好。

乔氏嘴巴一瞥,便露出一丝委屈来说:“婶子们不知道呢,才将老太太小跑着回来,防贼一样锁了门,没的一会儿……人家背着那么一大袋子东西就出去了,这不,十贯钱儿五十斤粮食给我们老三家臭头买了个童养媳……”

“啊!这,这,瞎胡闹,这兵荒马乱什么时候,能有啥好,不知根知底的……那啥?多钱儿买的?!”

“十贯!!”

“呦~!那您家老奶奶兜里富裕。”

七茜儿自也看到了人,她面上不露声色的对老太太点点下巴,示意示意身后这房,又示意示意左右。

老太太心里有算计,就怕人知道这事儿整的她讨不上便宜呢,一看乔氏在那边拢人说嘴,她就火大不依了。

她就拉着七茜儿的手,小跑着过去,人没到便听到乔氏一贯的可怜装好人的语气在添瞎话儿。

“……哎,也是老四可怜,一堆儿侄儿要照顾不说,还要养着我们几个,他前面提脑袋办事儿,我这成日子提心吊胆,夜儿夜儿的翻身不得睡,家里好不容易存下几个,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那可是十贯钱儿……”

乔氏满心的抱怨,却没看到那几个牵羊的婶子脚利索的向后移,还有那嗓门大的对着乔氏更是挤眉弄眼的。

乔氏什么脑子,她就觉着脑后颈一阵阴风,脚底一软她就讪笑两声提高嗓音道:“也是!臭头他们也不小了,我这也是担心,上回他四叔回来还说让我看个好的呢,这不没机会么,我就担心这事儿,想着稳当了就出去寻摸寻摸,嗨,还是姆们老太太机灵,我……我们家老太太那最是心疼儿女的,她啊,成天省吃俭用为了谁?为了儿女……啊!!”

烟袋敲脑壳的闷硬声,喜鹊儿受惊,就迷迷糊糊的大哭起来。

乔氏哎呀一声惊叫,脑袋硬疼她也不敢跑,就立刻捂着脑袋蹲下,露出背上的喜鹊哀求:“老太太,您轻点打,别打脑袋,我背上肉多,夜里还得起夜把喜鹊,还要喂羊,给您制饭烧水……”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次次没咋样呢,外人就觉着自己把她怎么了。

陈吴氏气的眼冒金星,憋屈的好不难过,她不会对付这拐弯话,还真就是上手打了。

“黑心肝儿的!叫你满嘴抹大粪!瞧你这肚子花花肠子,成天价算计,算计!你,你等着,明儿四牛回来我就撵了你……什么买的媳妇儿,还……还花你的钱儿?”

乔氏趴伏呜咽:“没,没有这样说……”

陈吴氏对她吐吐沫:“呸!你才是买来的倒家贼!你是我四牛从你男人手里买来的败家货,我给你脸不想说,你却诋毁到臭头媳妇身上了,臭头媳妇跟你有啥仇怨?她都不认得你!你这样诋毁她?她能跟你一样么?人家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是前面庄先生做大媒,有婚书,有嫁妆聘礼聘来的媳妇儿,你算什么东西?你给我们老陈家做什么了?”

老太太恨死乔氏了都。

乔氏本喊的惨,也不知道听到老太太那句不对了,她忽就不再吭气了,只默默的趴着挨揍。

嗓门大的那个婶子悄悄走到七茜儿边上拉拉她衣袖,示意她去拉拉架。

七茜儿跟乔氏两口子有血仇,她承老天爷恩典回来了,也不敢报仇失德,却不预备干涉这两人的事儿。

上辈子她们可没有这一出,乔氏说买的,老太太就默认了,谁让太太骗了人家呢。

哦,闹了半天儿,大家都是买来的啊。

七茜儿低头扯衣襟。

那边就有婶子过来低声对那嗓门大的说:“你扯她干啥,她才是个刚进门的,也真有意思。”

说完几个婶子上去,七手八脚的把老太太拉开。

老太太被人拉的气势磅礴,两条腿儿一个劲儿扑腾。

乔氏迅速往墙角躲避,老太太一脚就上了墙,哎呀一声捂着脚搓了起来。

一边搓,她对着乔氏继续骂:“长舌妇,这是现在失了规矩,没个宗老看着你!照从前你敢这样嚼舌根,祠堂里脸都给你打肿了,少调失教遭雷劈的玩意儿……”

这老太太做多少好事,都被这嘴得罪了,几个拉架的婶子嘴脸都是讪讪的。

也是,从前还好那会,村里媳妇儿也不是不能一起做活儿,人多了你说啥都成,庄稼地,家务活,新衣裳这些都可以,可规矩大的村子,嚼人舌根却万万不许。

犯口舌是七出里的规矩,也就是现在没人管的时候了。

七茜儿看老太太气的狠了,就过去蹲下,拍拍她前胸,又拉拉她衣袖,瞥了一下巷子尾巴那房儿。

老太太有心事儿,又心疼喜鹊,这才又呸一口,站起拉着七茜儿就走。

乔氏的眼泪哗啦啦的掉着,牙齿把嘴角都咬出血了。身边有人扶她,她就挣脱开人家捂脸跑了。

喜鹊哭的撕心裂肺的。

她跑了好远,这才有婶子轻笑了一声:“还以为是个乖的,原来是买来的。”

按照以往的规矩,这妇人们嫁了,便以夫姓,在外,旁人就用夫姓加之本姓称之。

至于这妇人本来叫做什么,一般是不怎么与人知道,只家人亲厚人相互称谓。那嗓门大的夫家姓郭她本姓杨,庄里这群便叫她郭杨家的或杨氏。

她脾气天生不好,牵了羊就呸了一口道:“于万家你少胡说八道,咱这些凭哪个是原窝里的,谁家不是稀里糊涂的就和过,当初你是咋来的当我不知道呢?真老鸹笑猪黑,那老太太就不是个好东西,你没看到往日她怎么欺负人家兰香的?”

于万家有些小心眼儿,闻言便一松手拉起自己的羊就走,边走还边嘀咕:“大傻子!”

“你说谁呢?”

“说我自己呢!我是大傻儿!家里去了!”

“家去就家去,当谁没个屋子呢……我不跟你一个院儿了!”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当我多稀罕你。”

“呸!”

“喝,呸!”

嘿,也就是如今到处兵灾,这群妇人没得家业兼顾闲得慌了。

老太太并不知道有人为她家里的事儿闹翻,她被七茜儿搀扶着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埋怨:“你咋不让我骂她了?”

七茜儿一脸您老可真笨的表情道:“您倒是骂痛快了,从此我跟四婶子算是有了疙瘩了。”

老太太无所谓的一摆手:“怕她?有我呢,你怕她作甚?”

七茜儿失笑:“对!我怕她作甚,我就是想啊……”她停下脚看老太太劝:“要是死耗子掉进自己家粥锅里,这饭您还吃不吃了?”

吃啊,为什么不吃?粮食可是随便浪费的!掉只耗子又咋了?兴许还添个肉菜呢。

老太太当然知道七茜儿说的不是这意思,她想不明白就纳闷的提醒:“妮儿啊,你说我能听懂的话成不?你别拐弯儿,我听不出真假。”

这话在老太太嘴里,属难得的软绵了。

这就好,这就好。

七茜儿轻笑:“成!听懂的,奶啊,往后咱自己屋子里的事儿,咱自己知道就成了,外人知道有啥好处?她们除了笑话你,还能给你做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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