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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狄人的马蹄踏碎了一切。

漫天都是血光,到处都是染血的屠刀。

他们只是想报复一个陆允安而已,他们没有想到,狄人会展开那样凶残的屠戮,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隔着泪水,他看到,那些意气风发的青年,一个个倒下。

他的兄弟,他的袍泽,再也回不来了。

郑放呕出了血。

明棠一惊,立刻上前,迅速点住他胸口几处大穴。

这样的情况,卫瑾瑜实在太熟悉。

他知道,在选择说出这一切的一刻,郑放便已存了死志,便已活不下去。

郑放气息微弱躺在明棠怀里。

卫瑾瑜看着他,问:“时至今日,你知晓真正的真相了么?”

郑放竟然能领回。

泪水再度滚滚落下。

“我们……都被世家利用了。”

“在听说陆允安独自上京认罪的那一刻,我们便明白了。”

卫瑾瑜道:“死了,是无法赎罪的。”

“你既有赎罪之心,不如回到西京,帮你的袍泽故友,帮你的家人,甚至是帮替你们承担了一切罪过的陆允安,实现他们真正的愿望。”

“那样,即便是死去,你也可以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地去见他们。”

“郑放,大渊很快便会开始推行新的新政,十年前西京未清丈完成的田亩,会重新再来,你可愿做一名丈量官,去亲自参与此事?”

郑放一怔。

接着缓缓起身,重新跪落,叩拜下去。

“末将,愿意。”

至此,西京一案真相,陆允安投敌叛国真相,亦真正大白于天下。

卫瑾瑜道:“我一直不解,即使西京数百数千倾良田一夜之间全部变为枯田,陆允安为何毫不辩解,便选择承担下一切罪过。”

谢琅叹息:“因为他心中有愧,对徐安陵有愧,对西北军有愧,他若说出真相,西北军便会成为祸首,所以他宁愿牺牲自己一人,保全西北军。”

“没错。以陆允安的洞察力,未必察觉不到徐安陵一案的蹊跷,只是暗处人布局缜密,他身在局中,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根据证据宣判结果,但得知徐安陵死讯的那一刻,他一定察觉到了真相。他觉得自己有失察之过,冤枉了一位无辜忠正的将领,以致西北军人心大乱,最终发生兵乱,酿成大祸。世家直到,陆允安一生清正,普通困苦磨难,根本催不毁这个人,所以他们布了一场局,用道德,用负罪感,用徐安陵的命,击溃了陆允安。而韩莳芳和苏文卿定是知道内情。”

“韩莳芳最敬重仰慕之人,便是陆允安,他不能接受陆允安身上出现这样的‘污点’,所以他从不愿揭露当年真相。苏文卿知道此事,所以他觉得陆允安身败名裂,乃咎由自取,提起自己的父亲,毫无敬重。”

说到此,卫瑾瑜抬眸看向谢琅。

“我要给徐安陵正名。”

“而陆允安之功,功在千秋,他虽有失察之过,我亦愿给他一个清名。”

“我想将这一切,刻成碑文,竖在西京,功过是非,交由世人评说。”

“我想,天下,后世,青史,会给他一个公平公正的评价。”

“我想,这也应是陆允安所愿。”

少年郎一双乌眸,在昏暗的值房里燃着星火。

——

西京一案真相公诸天下次日,卫瑾瑜去狱中见了卫悯。

卫悯一身囚衣,手脚戴着镣铐,坐在干草上闭目沉思。短短数日,这位昔日呼风唤雨的柄国重臣,须发皆白,老了十岁不止。

卫瑾瑜站在牢门外,道:“我来送祖父最后一程。”

听到这个久远的称呼,卫悯睁开眼,看向少年。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仔细打量过这个孙儿,此时卸下一切,卫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孙儿眉目间,已经有了许多晏儿的影子。

他这一生,拥有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失去的最珍贵的东西,便是那个最器重的儿子。

然而卫氏虽一败涂地,谁能想到,最后继承大渊大统的,会是卫氏人。

卫瑾瑜似乎窥出他所想。

道:“我过来,是告诉祖父,我会推倒乌衣台,烧了卫氏宗祠,将卫氏藏书,无偿放入藏书阁里,让天下学子研读。”

“卫嵩会被斩首,卫氏其他男丁会全部流放至偏远之地,永无入朝为官之日。”

“以后,卫氏不会存在,乌衣台不会存在。”

“这天下间,不会再有世家,也无人会再记得卫氏。”

卫悯戴着镣铐的手,终于颤抖起来。

说完这些,卫瑾瑜笑了笑,便转身朝外走去。

走过漆黑的甬道,走过阴暗潮湿,一直走向甬道尽头的光明处。

那光明处,有一人扶刀而立,静静等着他。

卫瑾瑜知道,以后再长的路,他都不必再踽踽独行。

他终于可以尝试着从黑暗中走出来,一点点品尝光明的滋味。

——

诸事尘埃落定,除了一个堪称心腹大患的裴北辰,先帝的葬礼终于被姗姗提上日程。

礼部的官员其实已经很急此事。

因眼下这个节气,先帝棺椁已经在太仪殿内停放了数日。

再放下去,不进行安葬,恐怕就要发烂发臭。

而他们的尚书大人,看起来完全不着急。

自然,时至今日,也无人真正看过先帝遗体究竟是何模样,因新帝登基当日,梁音便亲自入殿封死了棺椁。

梁音亲自到武英殿禀报葬礼的事。

“先帝生前下了罪己诏,按照正常规格下葬,恐怕不合适,依臣看,先帝生前节俭,不如省去一切繁琐礼节,薄葬。如此,也算全了先帝拳拳爱民之心。”

“另外,先帝生前虽已给自己修建了陵寝,但那处陵寝连遭暴雨,损毁了不少,还未老得及整修,依臣看,不如先将先帝葬入魏王陵寝内,以后再行迁移。”

梁音垂目,语气平平叙述着。

好似并不知道,先帝为皇子时,受魏王欺侮最多。

卫瑾瑜点头。

“梁尚书考虑周全。”

在梁音要退下时,道:“梁尚书留步。”

梁音便停了步,问:“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卫瑾瑜:“朕想知道,梁尚书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梁音神色不变。

道:“陛下知不知道一件事?”

卫瑾瑜看向他。

梁音还是那副无风无波的面孔:“陛下的眼睛,和长公主很像。”

“而臣,不过是报故人之恩而已。”

“只是,下回再找人誊抄供状,陛下记得找个笔迹更好一些的。”

语罢,梁音躬身道:“臣告退。”

谢琅进了殿,就见卫瑾瑜坐在殿中圆案后,安静喝茶,身边一个宫人也没有,连桑行都被打发了下去。

谢琅笑着走过去,问:“可解了困惑?”

卫瑾瑜点头。

“解了。”

“答案如何?”

卫瑾瑜坦诚道:“有些意外,又觉得合情合理。”

见谢琅手里握着一封信,便问:“这是什么?”

谢琅神色却有些奇怪。

道:“我大哥的信。”

“给你的?”

“算是吧。”

谢琅神色看起来越发奇怪。

卫瑾瑜打量着他,忽道:“让我猜一猜,可是与裴北辰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