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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丰帝回过神来,微不可察的直起佝偻的身体,将那一瞬间的痛楚收了回来,又变成了威严而不苟言笑的帝王。

祁烈朗朗说着画上这些功臣的功绩,他为这一天准备了很多,说的头头是道,几乎如数家珍,惹的功臣们全都开怀大笑。

太子铭记他们作出的贡献,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感到窝心了,他们的付出,大昭百姓不曾忘过,乾丰帝和太子也不曾忘过,为臣者,一生尽忠,再别无所求了。

祁慎站在旁边,盯着侃侃而谈的祁烈,妒忌得两眼通红,恨不能取而代之。

祁凌风站在人群最后,望着眼前这一派君臣和谐的齐乐景象,讥讽的扯起唇角,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他已经开始期待他们等会儿君臣齐齐色变的欢快场面了。

祁凌风揣着手,老神在在的半阖着眼睛。

可他等了许久,那些画像仍然没有半分改变,根本就没有字显现出来。

他眉心蹙起,微微变了脸色。

难道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利

祁凌风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置,看向那些画像的后面,画后全都摆着蜡烛,没出什么问题。

既然没问题,那些画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祁凌风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自忍着疑惑,装作无事发生的站在人群里。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大家一幅幅功臣图看过去,每一幅都代表着一个人一生的功绩,大家看的仔细,耗时很久才全部看完。

苏灿瑶听到那些功臣的事迹,心中亦感到震撼,这些人里有的戎马一生,有的奠定了大昭的基石,身上都有着赫赫功绩。

她轻轻攥紧拳头,感到有些遗憾,如果她画这些画像前能够了解这些人的丰功伟绩,一定能够画得更加生动。

乾丰帝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他命人画这些功臣像,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对大昭有功的人他不会忘,与之相反,敢对大昭做出不利之事的人,他也不会放过。

乾丰帝看着朝臣们的神色,满意的抖了抖胡子,一番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臣子都是好臣子,只是偶尔也需要敲打一下,不然容易忘了本分。

祁凌风眼看着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眼中暗色翻涌,低下头假装打了个哈欠,遮过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色。

他怎么都想不通,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一楼的功臣图全部看完,朝臣们依次退了出去,站在塔外等候。

祁烈扶着乾丰帝上了楼梯。

楼顶摆放着祁家列祖列宗的画像,只有他们能到楼上参拜,其他人只能站在塔前参拜,等会乾丰帝会在塔前举办正式的祭天仪式。

祁慎出去前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气得咬紧牙关。

当初要建这个大明塔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画像也能悬挂其中,好生兴奋了一番,结果乾丰帝竟然只把祁烈和祁粲两个嫡出皇子的画像悬挂到了里面。

祁烈是太子便罢了,祁粲这个从六岁起就生死不明的嫡次子凭什么

祁慎越想越气,小时候父皇就偏爱祁粲,偏偏祁粲聪慧异常,自小嶷然拔萃,把他们这些皇子都比了下去,让人不服气都没办法。

如今祁粲明明就已经不在了,凭什么还能压他一头

在父皇心里,永远都只有裴雪英生的两个儿子!

祁烈扶着乾丰帝来到二楼,乾丰帝迈上阶梯,一眼就看到了裴元卿的画像,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这……”

他乍然看到这幅画像,情绪不受控制的失控,泪意瞬间就模糊了双眼。

乾丰帝颤抖着走上前去,抬手抚上画中人的眉眼,嗓音沙哑,“像,真像……”

他喉咙像堵住了一样,再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却泛着血丝,红彤彤的。

裴元卿站在眺望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背影。

半晌,乾丰帝声音嘶哑的开口:“你说粲儿还活着么,他如果活着为什么不肯回来,他是不是还在怨朕……”

祁烈低垂着头,忽然问:“那么您呢,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您还会把粲儿送走了吗”

裴元卿一下子握紧了手心,苏灿瑶手指泛疼却没有挣开,同样关注的看向乾丰帝。

乾丰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背脊微微佝偻着,声音很轻的说:“不会了,当年是朕糊涂啊……这些年来,朕没有一天能够安寝,总梦到你们母后指着朕的鼻子骂朕,粲儿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朕死后你母亲一定不肯见朕,不止你们母后,还有粲儿,他一定不想理朕了,他很难哄的,是朕活该……”

乾丰帝眼眶泛红的看着画上的裴元卿,裴元卿眼眶泛红的看着他。

苏灿瑶望着他们两父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命运弄人,还是该说人心难辨。

“轰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地面仿佛都跟着震颤。

众人陡然一惊。

裴元卿脸色发青,快步走到栏杆前探头去看,爆炸声竟然来源于大明塔底下。

苏灿瑶惊恐的发现,不是错觉,脚下的地面竟然真的在晃动!

变故来的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两人来不及说话,裴元卿已经把苏灿瑶架到了扶栏上,声音极快地喊道:“跳下去!”

苏灿瑶看了眼底下的湖泊,几乎是裴元卿声音一落,她就毫不犹豫的越过栏杆跳了下去。

这是她对裴元卿本能的信任。

根据从小到大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拖裴元卿的后腿,按照裴元卿的指令行事,就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

苏灿瑶噗通一声落进冰冷彻骨的湖水中,待她从水里浮出来,大明塔已经开始坍塌歪斜。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周围都是朝臣们的惊呼声,她却仿若听不见一般,牢牢的盯着二楼眺望台的位置。

裴元卿见她平安落水,已经毫不犹豫的转身钻进塔内。

苏灿瑶的一颗心一瞬间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紧。

塔内摇摇晃晃,乾丰帝和祁烈身体不受控制的踉跄着摔倒在地,横梁断裂,周围坍塌,眼前的一切晃动不止,地下的火药仍在不断炸响,大明塔逐渐倾斜。

祁烈爬到乾丰帝身旁,努力想把他扶起来,一根横梁突然砸下,正砸在他的腿上,他痛呼一声,冷汗霎时冒了出来。

大批的护卫往大明塔里冲,却连楼都上不去,歪斜的柱子挡住了去路,沙石滚滚。

乾丰帝脑袋撞在墙上,咚地一声响,碎石不断落下,砸在他的身上、脑袋上,他眼前阵阵发晕,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绝望。

莫非他与烈儿今日要葬身于此

大昭怎么办

仔细想想,他这一生已经了无遗憾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找到粲儿,不知道粲儿身在何处,或许他死后能寻求到一个答案。

周围瓦砾翻飞,又一根横梁迎头砸下,乾丰帝绝望的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很疲惫,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飞扑过来,横梁落下,上方传来一声闷哼。

乾丰帝愣愣睁开眼睛,一名少年撑在他身上,用单薄的身体替他挡住了砸下的横梁。

少年剑眉星目,一双眼睛极亮,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额边碎发垂落,极强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乾丰帝眼睛一瞬间睁大,喉咙里颤抖着挤出一声:“粲儿……”

裴元卿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听到这声称呼,整个人愣了一下。

乾丰帝眼前越来越黑,他努力撑起眼皮,眼前黑影重重,彻底晕了过去。

……

浓烟滚滚,四周轰鸣声不断。

苏灿瑶浑身湿透的爬上岸,虚脱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寒风吹在她身上,湿透的衣衫浸着冷意。

她瑟瑟发着抖,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仿佛僵住了一样,只能努力仰着头,死死盯着眺望台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眼眶越来越红,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绝望之际,裴元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眺望台上。

苏灿瑶眼中一瞬间迸发出浓烈的光,身体里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一股力量,踉跄着站了起来。

裴元卿扶着祁烈和乾丰帝,在大明塔彻底坍塌的一瞬间,从上面一跃而下。

湖里溅起水花,护卫们纷纷跳下湖,朝着他们游了过去。

苏灿瑶猛地呼出一口气,又跌坐回了地上,冷汗将衣衫再次浸湿。

她苦中作乐的想。

幸好当年兄长落水后,母亲就让他们都学了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