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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昀转着机关,似乎没有听到。

庞琦给齐松使了个眼色,后者道:“就是弹得不太好听,听说本来那条路上走的不少人都绕路了,还有人传说郊外多了一群烫坏了喉咙的乌鸦。”

庞琦忍俊不禁:“公子琴艺确实不太好,也不知宋小东家给他找的什么琴师,这都几日了,还没弹成调。”

安静的书房里,打磨光滑的齿轮机关发出沙沙的响声。

见他们没了说辞,承昀才开口:“孤最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齐松:“那还有一件事,属下就不讲了。”

“……”承昀放下机关,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几步之后,冷冷道:“他又做什么了?”

齐松反应了一下,才道:“就是听说,这两日郊外风大,公子好像染了风寒。”

“又死不了,有什么好说的。”

齐松:“……”

不是您想听的吗?

连续几日未眠,承昀困的两只眼睛都是木的,他回到寝榻躺下,闭上眼睛。

然后,翻了个身朝里,又翻了个身朝外,丝滑起身,去到角落的柜子旁。

柜子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其中一个青色小瓶贴着纸条,上书:风寒丸。

拿在手里,撩开垂纱,正要走出里间,忽又折返。

坐在榻前,凝望手中瓷瓶。

——“你却不配。”

药瓶被扔进床帐里,太子卷起长衫,直接躺了进去。

太久没睡,身体很快自发陷入沉眠。

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一袭水蓝长裙,面纱上面染着斑驳血迹,正在巷子中奔逃。

砰砰的炸响之中,着长裙之人被逼到了墙角,在他前方,一众铁甲卫层层包围。

弓弦拉满,角落之人目含清泪,手中紧紧攥着推弹小弩。

双腕与弹道之上,一颗火弹也无。

一阵刺耳的嗡鸣逼得承昀睁开眼睛。

他捂着头缓缓坐起,神色因疼痛而显出几分扭曲,半晌才微微缓和。

凡其所梦,必会发生。

城防卫,铁甲队。

承昀坐直,披发垂首。

双手拇指来回拨动。

“越是要避开,越是难以琢磨。”寝殿之中,嗓音低低:“顺其自然才可掌握先机。”

“放任自流,袖手旁观,伺机而动……”

双眸干涩,承昀起身从榻上立起。

脑中反复闪过那张溅满血迹,仓皇含泪的脸。

“避不开,不可避,既已洞察天机,不妨借力打力……此为上策。”

长闭目,来回默念,又忽然安静。

眸子猝然睁开。

“……早知道他会被发现!”

京都是什么地方,周苍术是什么人,他想要在这盛京之中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谈何容易?

一只手抓起榻上药瓶。

小院雪声簌簌。

温别桑打着哈欠,正在认真研习乐谱,手指在几道歪歪扭扭的线谱上来回勾动。

“铮——”

夜空之中响起一道琴音,温别桑偏头来看。

明明人家也是一声,自己也是一声,可偏偏又有所不同。

他将曲谱放下,从屋内走出。

槐树上的积雪和新雪一起飘落,上方立着一个黑衣男子。

披着长发,带着面具,怀里还抱着一把造型精致的七弦瑶琴。

这人开口:“吾乃宋小东家为你请的……”

“宫无常。”

声音戛然而止。

枝头人反应一阵,飞身而下。

于空中将琴换手,稳稳落在他面前。

“你喊我什么?”

“承昀太子。”

“你当我是聋的?”

温别桑坚持:“承昀太子。”

“方才肯定不是这么叫的。”承昀摘下面具,露出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还有,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爱哭的人眼睛都雪亮。”

话毕,转身进屋,从桌上拿起小弩。

承昀站了一阵,抬步跟进,道:“宫无常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

“是不是给孤取的诨名?”

“没有。”温别桑把小弩里装上火弹,道:“你听错了。”

“罢了。”承昀不跟他一般见识:“就当我听错了。”

他如此好说话,倒是让温别桑有些意外。

“你来做什么?”

“我……”他抚着袖中药瓶,道:“我是因为这两日拆了你的机关,组装的时候,觉得甚妙,温别桑,你好本事啊!”

话末笑起,眼神赞许。

温别桑表现冷淡:“然后呢?”

“然后,我半夜睡不着,便想多与你聊聊。”

他那样子确实像是熬了几个大夜,眼底青着,眼白血丝密布,眼睑也一片通红。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

“为何?”

因为你讨厌。

温别桑道:“那已经是几年前的想法,早已失了兴趣。”

“这个无碍,你若是有什么新的想法,也可以与孤商谈。”

温别桑看他,承昀笑意未改。

“若你当真想谈,不若等我事成,去雷火营慢慢谈。”

这话说的也在理。

承昀后退两步,靠在门框上,继续在袖中药瓶上抚摸,随口道:“听你声音不太对,着凉了?”

“风寒而已。”

“这小院没有地龙,越近年关越冷。”

温别桑没接话,承昀继续道:“要不回太子府住吧。”

回?

温别桑不解:“你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若无事便回去吧,我还要睡觉呢。”

他始终立在桌前,握着小弩,两只手腕挂着熟悉的檀木珠手串。

“你这双手,总共多少颗火弹?”

温别桑看了一眼,过了一阵才答:“五十六颗。”

五十六颗,全打完了。

难怪会惊动那么多城防卫。

“这两日,你可有遇到什么可疑之人?”

温别桑略有所觉,道:“没有。”

“过两日,可有什么计划?”

“没有。”

承昀对上他的眼睛:“你不信我?”

温别桑语气平平:“不信。”

“……”

承昀睁着干涩的眼睛,温别桑眨了眨水润的眼。

一股寒风吹入屋内,他眉心骤然鼓起:“你再不走,我屋内囤了半日的暖气又要没有了!”

承昀下意识从门前站直,反手将门推上,动作堪称迅疾。

声音很轻:“好了,关上了。”

温别桑抿嘴,转身来到炭盆旁,往里面加着炭。

承昀抚着袖中药瓶,扫一眼他的背影,两步内来回徘徊,不自在地抿着舌尖。

“温别桑。”

不理他。

“我近日也正好风寒,随身带着风寒丸,你要不要吃两颗?”

这是个好理由,他当即取出了袖中的药瓶,来到温别桑面前,道:“喏,宫中药师所制,免了煎药的麻烦。”

温别桑看他,承昀再次露出笑容。

温别桑放下火钳,将药瓶接在手里,拔掉塞子放在鼻间。

“为何突然这样好。”

“你不是说,要投效本太子吗?”承昀扯了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将手放在炭盆上烤着,道:“那我们日后便是一家人了。”

温别桑敛下睫毛,将药倒在手里,又看了承昀一眼。

“缺水是吧。”承昀起身:“我去给你……”

倏地停顿。

温别桑在一旁看他。

“……我,我去。”

我为什么要去啊?!

温别桑揉了一下鼻子,发出囔囔的动静。

“我去,给你,倒杯水。”

皇太子站直身体,目无表情地来到桌前的小炉旁,目无表情地提起水壶注入杯中,再目无表情地走了回来。

温别桑将白瓷杯接在手中,对着热水吹气。

皇太子在他对面重新坐下,长发之下,一张熬夜脸更显枯败。

药丸递到了他面前。

太子:“?”

“你先吃。”

“我,来时,吃了。”

“怕你下毒。”

……

承昀将药丸捏在指尖,捻动几息,放在唇间,神色平静。

“水。”

太子幽幽:“水是你自己烧的。”

“不是。”温别桑道:“药不苦吗?”

后知后觉。

苦丁的味道麻了舌尖,皇太子半晌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