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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头青丝在疾行之中张开飞舞,衬着苍白的脸,漆黑的夜,像是要找人偿命的病痨鬼。

温别桑又一次被逗笑。

他越走越近,在温别桑眼中越来越大,直到眼前忽然一暗,被人单手抱在了怀里。

肩头的人似乎咳了咳,温别桑感觉到了他胸口的震动。

他耳畔是冰凉的嘴唇和温热的呼吸,温别桑感觉着耳畔气息的变化,猜测他是在说话,他嗯了一声,又嗯了一声,然后嗯嗯嗯个不停。

承昀先是把他抱紧,又忽然停下动作。

几息之后,他轻轻与温别桑拉开距离,温别桑含着笑,皇太子的眼眸却逐渐浓黑。

他拉住温别桑的手,温别桑静静跟着他,庞琦在一旁张着嘴,口型似乎是:“太子一听到动静就往这边跑……”

他的脸面朝前面,半边脸庞因为说话而不断蠕动,偶尔才回头看一眼温别桑,眼神里全是后怕和放心。

温别桑轻轻点头:“嗯,嗯。”

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

承昀带着他回了寝殿,温别桑没有拒绝,把他拉到床畔,他也没有拒绝。

太子转过去,重重咳了几声,重新转回来,坐在他身边。

温别桑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嘴唇。

承昀眸中波光潋滟,口型是:“睡会儿。”

温别桑嗯一声,弯腰自己脱了鞋,再把外衣脱了,转身爬到了床上,躺在上面看着床顶,哼哼笑了两声。

承昀坐在旁边看他,温别桑也转过脸来跟他对视,又莫名笑了起来。

什么声音都没有。

眼前的一切好像是哑剧,他还从未有过如此离奇的经历。

缺了声音,发现一切都变得特别好笑。

承昀重新扶着胸口走了出去。

温别桑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垂帘后方。

抬起手,重重拍了两下右耳,神色之间染上了几分新奇。

他发现自己可以在脑子里随便给这个世界配音,因为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可以影响他。他可以想象房梁上面的柱子正在对话,叽叽喳喳,吵闹不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稚嫩甜美,有的清脆响亮。

忽然,中间那个最大的房梁发出了苍老的声音:“你们不要再吵了,再这样下去爷爷我就要塌了。”

“哼哼。”温别桑又一次笑出声。

垂帘被掀开,承昀重新走回来,温别桑停下笑声,看着他。

皇太子重新在他身畔坐下,一只手抚上他的脑袋,拇指擦过他的耳朵,反复地抚摸。

他发现了。

温别桑道:“没关系,很有趣。”

很快,垂帘再次被掀开,楼招子匆匆跨了过来,口型是:“让我看看。”

温别桑由着他做检查,楼招子很快又问他,口型非常清晰:“你听到申悦容的叫声时有没有感觉耳朵刺痛?”

温别桑摇头,道:“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有没有耳鸣?”

温别桑点头,道:“容姨一直问我关于我娘的事,我怕她受刺激不敢说,出来的时候就一直耳鸣,我蹲了一会儿,再起来就听不到了。”

楼招子面向承昀,口型变得没有那么清晰:“可能是惊吓导致的间歇性失聪,先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明天一早看看情况。”

寝殿一片寂静。

温别桑躺着睡了一阵,无意翻了个身,迷蒙的视线中却忽然看到了皇太子的脸。

他似乎是因为伤势的原因,并不能侧身,只能平躺着,扭着脸在看他。

温别桑跟他对视,扬了扬唇,无声地道:“你,看我,做什么。”

承昀愣了一下,明显没能看懂他的唇语。

“你看我做什么。”温别桑用气声重新开口。

承昀蠕动嘴唇,无声无息:“担心你。”

温别桑的目光落在他没有血色的唇上,忆起倒在地牢里那个狼狈的身影,眸色微微闪动。

“我又不会死。”

“我比较贪心,想你一直平安健康。”

没有声音,那口型却分外清晰。

温别桑愣了一会儿,慢慢伸出手,尝试性地放在他的胸口,道:“你呢。”

口型是:“我也不会死。”

温别桑沉默着。

他第一次发现,承昀太子的眉眼,竟然可以如此温柔又多情,隐隐藏着几分痴,几分嗔,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温别桑道:“我希望你除了不要死,也不要再受伤……受伤了,就赶快好起来。”

承昀笑了下,依旧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道:“好。”

温别桑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

他其实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比起承昀被申悦容打的那两下,他这连皮毛都不算。

聋的无声无息,一点感觉都没有。

既不疼,又不痒,也不影响吃喝。

又不是眼睛坏了,什么也看不到了,以后再也不能做火器,那他可能会觉得人生完蛋了。

本来他没觉得承昀受伤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没觉得自己理应要给出正常的关心。

谢令书受伤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没有缺胳膊断腿,伤口总会长好的。只是在发现伤势可能会影响到见申悦容的时间,才觉得事情有些麻烦。

可承昀却拖着重伤的身体,明明自己看上去已经非常不好受了,还有心情关心他这双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耳朵。

他认为自己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你还疼吗。”

承昀感受着心口处他手掌的温度,道:“不疼。”

无声的世界里,温别桑分辨着他的语言,同时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

他觉得承昀应该是疼的,不明白他为何要说不疼。

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比关心自己还要更关心他。

温别桑要是被打了那么两下,肯定不会管别人是聋了哑了还是瞎了。

他的手在承昀胸前挪动,感受着他相比往日有些孱弱的心脏。

思来想去,道:“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因为耳朵听不到,他更多的去用眼睛看,看承昀浓黑的眼睫,苍白的脸庞,还有那双看上去分外柔软的唇瓣。

幻想着他在说话之时语气是怎样不可思议的温和与动听,才能与此时此刻令人想要亲近的神态相匹配。

“我很想,特别特别喜欢你。”承昀说的很慢,以防他分辨不清:“但我还从来没有特别特别喜欢过一个人,许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因此而表现的没有特别特别喜欢你,甚至惹了你生气……”

温别桑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难过。”

承昀的眉头就像心一样止不住地揪起。

温别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缩回手,从床上坐起来,小声道:“我说过再也不碰你了……”

他撑起身,正要跨过去——

承昀抓住了他的手腕。

忆起他踉跄朝自己奔来的样子,温别桑鬼使神差的没有抽回。

握着他的人轻轻拉了他一把,温别桑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嘴唇。

温别桑是一个相当一根筋的人,这一点承昀已经见识多次,他尝试去想,如果自己是他的话。假如温别桑此刻没有那么生气,以他的脑回路,要如何挽回这段关系。

“说不碰我的人,是能听到声音的温别桑。”承昀的嘴唇慢慢地动着:“你发誓不许碰的人,也不是此刻,奄奄一息的宫承昀……”

温别桑今天愿意跟着他回来,除了因为耳朵突然失聪之外,潜意识里必然还是想要与他亲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喜欢跟自己在一起的。

承昀道:“你为了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你的坏承昀,就不理身负重伤,快要死掉,还时刻担心着你的好承昀……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温别桑皱了下眉,似乎在想理由反驳。承昀接着道:”而且,阿桑听不到声音,特别想让好承昀抱,就为了坏承昀,连自己也要委屈么?”

温别桑再次看向他。

他此刻必须要一直盯着承昀的嘴唇,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倒不是他胡思乱想,主要是因为那双动来动去的唇形弧度实在过于优美,总让他想起那双唇落在脸颊上的时候。

尽管他是不可能看到承昀的嘴唇落在他的脸上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可他脑子里偏偏就是有了那样的画面。

“你看,你耳朵坏了,我伤的说话都费劲了……我们都这么可怜,你真的不想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吗?”

温别桑眼珠转了转。

“那,看在,我们都这么可怜……”温别桑重新躺在他身边,道:“等我耳朵好了,等你,活蹦乱跳了,我们都重新变得有力气……再继续谁也不理谁。”

身边没有声音,温别桑又一次去看,承昀这会儿正在笑,似乎扯到了胸口的伤,脸色更白了一些。

温别桑伸出手,又试探地给他抚了抚胸口。

承昀慢慢闭上眼睛,似乎平静了下来,可呼吸却很沉重——

温别桑是看到了他微微开启的嘴唇,这代表着单靠鼻子呼吸已经有些吃力。

温别桑缩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方才抓自己的那只手上,盯了一会儿。

“承昀。”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这个名字,承昀勉强回神,偏头让他看自己的嘴唇:“怎么。”

“你这只手,可以抱我吗。”

承昀反应了一下,慢慢把手伸过去,道:“可以。”

温别桑拉过他的手臂,把脸压在了他的手掌上。

滑嫩的脸颊填满了整个掌心,承昀又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他是怕压到自己的伤。

他用手指抚了抚对方的鼻尖,手掌伸下去,将人往自己身侧拢了拢。

温别桑的脑袋从小臂枕到了大臂,很有眼色的没有去趴在他胸口,他缩着手,感觉对方身上除了往日常用的沉香之外,还多了一些苦涩的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