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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君坐在外围,在激越的鼓声中,默默地看着火星与雪花中舞蹈和祈祷的人们。

“您在萨满的撮罗子里说这个手术并不算很大很危险,是为了安慰族长和萨满吧?”樊贵民坐到她身边,问出揣了好半天的疑惑,口中对林雪君的称呼,也从‘你’变成了‘您’。

林雪君转头朝向樊贵民,火焰的光影不时晃动,又时被人影遮挡,使她的面孔忽明忽暗,难辨表情。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谁说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手术。”

“开颅手术还不算大手术?”樊贵民挑高眉头,“您是也害怕我担心,所以在安慰我吗?”

林雪君低笑一声,伸手拍拍樊贵民的肩膀,“真的不难。驯鹿也许会因为还有其他我们无从知晓的病灶而死亡,但取出已知处多头蚴包囊的手术,一定会成功。”

“……”樊贵民怔怔看着林雪君站起身,满脸疑惑。

阿木古楞才给部落里的猎狗喂过驱虫药,正用部落里妇女帮煮的野兔喂沃勒、糖豆和小小狼。

林雪君走过去摸了摸沃勒和糖豆,在小小狼围着林雪君傻转圈时,她快速伸巴掌在小小狼屁股上拍了下。

樊贵民望着林雪君与她的狗玩耍时似乎很轻松的表情,皱眉低喃:“真的假的?”

真……真是摸不透她!

……

第二天清晨,林雪君步出撮罗子第一件事便是看天。

晨雾正在树木间漂浮,阳光渐渐将之驱散,天空有云,但光亮度尚可。再加上手电筒的光照辅助,应该足够做手术了。

早上的冷空气刺骨,林雪君没有缩起脖子躲避这冷,而是舒张每个毛孔去迎接它。寒颤使人兴奋,她迅速清醒,一切初睡醒后还带在身上的慵懒都还给了被窝。

在大家吃早饭的时候,去生产队借手电筒等用具的人回来了,与他们前后脚来到那哈塔部落的还有子佑人公社派来学习的队伍和好笔杆子小文员。

部落里一下变得前所未有地热闹,族里的所有人都步出撮罗子好奇地打量这些外来人——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数量众多的陌生人也成了可以被参观的‘奇异动物’。

一个小时后,林雪君的刀具已摆放在作为手术中的高脚木桌边,所有需要做手术的患鹿都被牵到‘手术房’外,排队等候那逃不脱的一刀。

手术需要的水已架上大锅,火焰熊熊燃烧,雪花迅速融成水,渐渐翻起水花。

邵宪举检查了所有手电筒和电池,带着几位手臂力量不错的青年人站在手术桌边听阿木古楞讲解如何打光。

林雪君洗好手,正准备脱掉皮袍,部落里居然又迎来了十几位客人。

姜兽医走进营盘,与老族长打过招呼后,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老萨满撮罗子外的林雪君。

他疾步过去与她握手,随即朗声道:“你出发第二天,我就得知了你过来救治驯鹿。当即带着咱们公社立即能调集的学徒赶过来了,今年跟你学习技术,就从这里开始吧?”

林雪君不敢置信地望向呼呼啦啦涌进营盘,瞬间使这里显得更拥挤的人群,好多熟悉的面孔,有的是去年也跟她学习过的学徒,有的是在场部和其他生产队里一起劳动过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围过来与她打招呼,一声又一声的“林兽医”“林老师”此起彼伏。

营盘里的族人们惊讶地望着占满营盘的陌生人,恍惚中不是有许多客人来做客,简直像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环境般。

做主人的人们反而显得拘谨起来。

呼色赫来看林雪君做手术、跟她学习的社员们都自带了吃的用的,他们甚至还用马车带了搭蒙古包的架子、灶台和羊毛毡子。

在动手术的产房外,姜兽医带队搭了个挡风的棚,产房外的木架子和皮子被拆掉重建成了个半包围的挡风手术环境,四周架起临时的小炉灶和三堆篝火。

新来的劳动力们被分成了好几组,一组往远里走去捡柴,一批又一批的柴禾被运回,搭在临时挡风棚内侧。

篝火熊熊烧个不停,挡风棚内的温度瞬间拔升,林雪君只穿着棉袄、不戴围脖和手套也不怎么冷了。

另一组去背雪和水,保证了大铁锅里有源源不断的滚烫清水供应。

姜兽医、樊兽医和哈斯兽医围在手术桌外,做好了辅助林雪君的一切准备。

之前因为没办法,林雪君本来是要让不熟悉的樊兽医和哈斯兽医辅助她手术的,但几人值得信任又曾经配合默契的姜兽医来了,那么樊兽医和哈斯兽医就被推到外围做打下手的工作了。

瞧着姜兽医围着林雪君客气又亲切的样子,樊贵民心里愈发的后悔起来,如果从最初他就能放下私心、正确地对待林同志,现如今他也能拥有配合主刀做一场开颅手术的机会。

可现实……

那哈塔老族长和萨满等人围在保暖棚外,有这么多人不远万里,顶着大风雪也要来这里跟林雪君同志学习动手术的方法,她的技术一定非常非常强,比他们想象中还更强吧!

手术……一定会成功吧?!

大家望着为了他们的驯鹿而忙碌着的陌生人们,心中本就鼓噪着的情绪,好像更澎湃了。

“林同志说,一定会成功的。”朝克站在老族长身边,牵着阿依娜的手,目光定定望着前方,眼神里没有一点怀疑。

孩子总是更容易信任。

第一头要上手术台的雄性大驯鹿已灌好了麻醉散,保定完毕。

姜兽医直勾勾望着林雪君摊开在边上放置台上的新手术器具,眼馋得像是快要流口水了。

樊兽医几人也围在边上,好奇地看着那些崭新的器具。看到里面的圆锯,他也有一个,但他从没用它给动物开颅过。

“要用这个圆锯来开颅吧?”姜兽医问处大家共同的疑问。

林雪君见樊贵民要去取圆锯,伸手制止了他。

“?”樊贵民疑惑抬头,什么意思?不用圆锯,怎么开颅?难道用直锯子拉着锯开驯鹿的脑袋吗?

那场面……能看吗?

“备皮好了。”阿木古楞帮驯鹿脑袋要开颅的部位剃好了毛,转头看向林雪君。

林雪君这才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她摊开掌心,将之展示给所有人看。

姜兽医仔细一望,发现是个子弹头,只是装在它里面的弹药被倒光,弹头部位也被切开——啊!

看着弹头断开的部位被切割出一个又一个锯齿,仿佛弹头长了一圈儿金属牙齿般,樊贵民几人忽然明白过来。

“要用这小小的锯齿弹头给患鹿开颅?”樊贵民惊异地大声问。

“是的,人类区别于动物最大的差别是什么?”林雪君朗声自问自答:“制造工具。”

他们现在没有好用的、能给骨头开很小口子的电动手术用锯,那就自己做好了!

之前多头蚴病开颅手术之所以那么难,很大的原因就在于这个时代的圆锯并没办法在病畜头骨上开出足够小的创口——刀口、锯口越小,对病畜的伤害就越小,后期恢复的难度也就越小,患病存活率自然就高。

自制子弹头土圆锯的办法,是林雪君上学的时候从资料上看到的,七十年代巴林右旗白塔子公社的兽医用自制的工具代替圆锯,完成了硬骨头大牛的多头蚴病开颅手术。

那会儿只当奇事阅读,不想如今居然能用上。

在困难面前,人类的智慧是无限的。

樊贵民忽然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终于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

他开始相信,这手术交给林雪君来做,或许真的不会如想象中那么难、那么危险了。

林雪君笑了笑,随即深吸一口气,将‘子弹头锯子’交给阿木古楞消毒,接过哈斯兽医递过来的手术刀,走近桌边,戴着胶皮手套的左手摸了摸皮肤下骨质变软的区域,确定了下位置后,再次深呼吸,低声道:

“我们开始吧。”

“嗯!”

“好。”

在姜兽医等助手应声后,林雪君压在消过毒的皮肤上的手术刀轻轻一压。

血线冒出,一个U型的小小切口迅速完成,将切开的一小块鹿皮用镊子捏住交给樊兽医,请对方保持住这块皮保持开口状态。

切开骨膜,将之剥离。林雪君左手接过阿木古楞消过毒的‘子弹头圆锯’,压在骨质上方,定好位后原地旋转,不断施加压力。

围在手术桌外围的所有学徒都屏住了呼吸,好学的学生即便害怕得皱起了面部皮肤,却仍不舍得闭眼——林雪君手术中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宝贵的,都必须好好观察和学习。

被保定在手术桌上的驯鹿虽被麻醉,但似乎也有所感,被绑缚着后蹄忽然开始奋力踢蹬。

一位青年用力攥住驯鹿后蹄,驯鹿再闹不出一点动静,渐渐仿佛又陷入沉睡。

圆形的骨片被切锯下来,患鹿的颅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