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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来学习的学员和知青们都留在生产队,与大家一起过年,饭菜必须管够,一定要过得热热闹闹。

妇女们忙活完自己家,又赶到大食堂挂彩绸子。大家挖空心思地布置,大食堂中间空出来,桌子都围在四周。中央空地放上木柴堆,室内不能点篝火,但可以摆两件红衣服伪装成火焰。

节日怎么能没有篝火呢,到时候大家吃喝尽兴了,还要围着它跳舞的。

得胜叔那么能耐,说不定还要高歌一曲。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大声唠嗑,北方人嗓门大,全是在地广人稀的环境里锻炼出来的——在草原上要是不大点声音,谁能听得到你说啥。

林雪君正在帮忙搬桌子,屋外忽然跑进来一个人,他惶急地张望一圈儿,看到林雪君才终于定了神儿。

“林同志,林同志,你去看看我们家狗吧,发抖发得都站不起来了,是不是快不行了?”赶来的牧户叫波日特,三十多岁年纪,瘦高一条,两个眼睛小小的,还生了两条八字眉,看人时总透着一股苦哈哈的劲儿。

林雪君当即放下桌子,一边迎过去一边安抚道:“慢慢说,别着急。”

“林同志,您可得给好好看看,刚生了一窝小崽,要是母狗死了,小狗也活不了。”波日特说着忽然挑高眉,“那一窝小狗里还有俩黑白花的呢,糖豆的崽啊。”

“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林雪君笑着没搭他的茬,继续问起狗的情况。

“早上刚开始,起初不严重嘛,到下午这会儿就不行了。哆嗦得我手放它身上,手都麻。”波日特急得抓耳挠腮,步速极快。

林雪君先回家取了药箱,这才跟着波日特往家里去。

因为今年风雪大,波日特将生崽的大獒犬放在了屋里照顾。推门一进去,满屋子吭吭唧唧的小狗叫声,奶呼呼的,十分可爱。

往左一拐便看到放在窗下的一个破了的大缸,狗崽子都在大缸里,却没有大狗的影子。

“大狗在这儿呢。”波日特媳妇忙招呼林雪君,大狗早放在炕上了,他们夫妻担心狗是冷的感冒了才发抖,一早就将它抱到了炕上。

“整点奶茶给林同志喝。”波日特转头叮嘱满地跑的儿子一声,便跟媳妇陪着林同志一起围到了炕边。

大狗抖得非常厉害,气喘吁吁地僵在炕上,虽然还睁开眼睛,但它显然已经对肢体完全失去了控制权。

摘掉手套帽子,林雪君伸手摸了下大狗的前腿,肌肉硬邦邦的,抽搐抖颤得的确像波日特所说那般。

狗鼻子干干的,看起来是发烧的症状。林雪君将温度计插入大狗直肠,待拔出一看,温度直接快飙出体温计的极限了。

高烧。

“之前有没有其他什么症状?”林雪君有些着急地问。

“没有啊,昨天还挺好的呢,喂崽嘛,一直在狗窝里躺着。”波日特夫妇认真想了会儿,都摇头。

他们的小儿子将奶茶递过来,林雪君道谢接过,暂时先将奶茶放在了炕桌上。

“最近它伙食怎么样?”林雪君问。

“就还是那样嘛。家里有什么,就喂什么。”波日特想了想,又道:“快过年了嘛,好吃的都准备留着过年吃呢,最近几天都吃的剩饭,炖土豆啥的。”

“没有肉?肉汤之类?”林雪君问。

“那不可能顿顿吃肉啊,能省就省一点呗。”波日特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瞧见大狗的样子,又苦下脸。

“产后低血钙。”林雪君说着转身便要回去取药。

“啊……能,能救?”波日特听了林雪君的话音,一把捂住了胸口。

“如果真是早上才发作的话,没有引发其他并发症,应该可以。”林雪君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波日特想了想,忙又追出去,“林同志,我帮你拿东西。”

这个时代还没有葡萄糖酸钙口服液和针剂,要到八十年代我国第一支液体补钙溶液才在黑龙江诞生。

但林雪君手头有氯化钙,有葡萄糖,再整一些蒸馏水做一下调配,就可以进行静脉注射了。

说起来容易,调配起来也够费事的。林雪君折腾了好半天才弄好,她不敢一次性给大狗注射太多,血液中钙浓度过高也会有危险。

她只能尝试着一针注射一点地观察着治疗,如果有验血的条件就好了,可以很准确的了解大狗低血钙的轻重程度。

打针的时候,因为大狗一直打颤痉挛,想找准血管非常难。

加上大狗肌肉僵硬,想把针头插进去不仅是个力气活,还是个高难度技巧。

林雪君在这边磨炼了两年多,注射疫苗时不知已经打了多少针,却还是失手了6次。

针头几乎被大狗别断,她才终于将针头插进静脉。

额头汗都冒出来了,她伸袖擦了擦,这才缓慢推注药剂。

一针补钙剂打完了,还得打一针退烧剂。

两针打完,林雪君手臂肌肉都酸痛起来了——微操使用的肌肉和平时干活用的似乎不一样,现在她跟着出去铲雪都能扛,给抽搐的大狗打针却被累够呛。

给针筒针头做好消毒,她也不敢走。

低血钙是急症,得一直守着看它的治疗变化,一段时间后如果没有好转,就得追加补钙剂。

如果出现高血钙中毒症状,还得立即进行解毒。

小小一间土坯房里,波日特夫妻二人加上个小儿子,全跟着林雪君一起陪着大狗,过年的准备都顾不上了。

“嫂子准备好包饺子的面和馅儿了吗?”林雪君只得主动找话题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都准备了,最近不吃肉,那不都等着过年这一顿呢嘛。酸菜肉馅的饺子,我拌得老香了。想着过年了我们吃,也给狗吃点。这……也不知道它还有没有福气享受这一顿啊……”

“能的。”林雪君笑着拍了拍嫂子的手背,在对方勉强回以一个笑容后,她终于端起炕桌上的奶茶,慢慢啜饮起来。

除夕,谁家遇上这样的事儿都笑不出来。

林雪君没说太多安慰的话,而是捧着奶茶走到了窗下用破缸做的狗窝前。窝里用旧衣服和干草垫得厚厚的,一窝6个小狗在里面拱来拱去地吭吭,都是刚出生没多久的,眼睛还闭着呢,软乎乎的特别可爱。

林雪君伸手摸了摸,绒绒、热热的手感,心都要化了。

它们现在都不具备自主吃东西的能力,全要靠母狗喂养。如果母狗没了,波日特夫妇也没有手喂它们的条件。现在人想顿顿喝奶都做不到,更何况是狗了。

别人家有奶的母狗要下奶也得主人舍本好好喂才行,每条母狗都下一窝崽子,哪还有余力喂多的小狗呢。

手指戳了戳黑白花的小狗崽,小东西立即转头过来张大没牙的粉嘴巴来含林雪君的手指,接着便是一通嘬。

小狗一天没喝奶,都饿了。

“大哥,给小狗整点奶水喝吧,大狗就算救过来了,也要明天才能喂奶。今天饿一天小狗们受不了的,体质下降就可能生病,别大狗治好了,小狗又不行了。”林雪君转头对波日特道。

“……成。”波日特虽然心疼钱,但只迟疑了几秒,便转身出了门。他狗崽子里那俩黑白花的,被其他生产队来学习的学员预定了,等小狗长大一点,能喝汤吃杂食了,就买走。

能牧羊的好狗,一条5毛钱呢。

掏了几角钱,波日特买了两大块奶坨子。既然买了,干脆多买点,过年嘛,人和小狗一起喝上。

心里惦记着大狗,他拎上奶坨子便一路小跑回家。

路上还被硬雪拌了一跤,幸亏奶坨子冻得杠杠的,他摔瘸了它都没事儿。

他爬起来拍拍裤腿子,顾不上脚疼不疼,继续往家跑。

几年前小路边的座座毡包如果已被土坯房取代,炊烟袅袅,大家都住上了带小院子的大房子。波日特忽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驻地,转头看看几步外被清理出来的自家院子,他抱紧了怀里的奶坨子,再次迈步。

将大块的奶坨子冻在院子里的冰桶里,小块奶坨子带进屋煮了喝。

他才推开门,还不待开口询问,就听小儿子急不可耐地大声嚷嚷:“阿爸,阿爸,狗好了!”

波日特关上门,转头一望,便见刚才出门时还倒在炕上的大狗如今已经站在地上了,正对着水盆呱唧呱唧地喝水。

大狗见到主人回来,立即放下水盆不顾,摇摇晃晃走过来,甩着尾巴迎接。

身体再不舒服,好像也比不上扑抱主人重要。

波日特看见大狗激动得便要展臂去抱,胳膊要动,才忽然注意到怀抱着的奶坨子。他哎呦一声,忙将之放进锅里,又盛装了些干净雪,把奶煮上了,这才转身惊喜地去抱大狗。

“太神了,林兽医,药到病除啊。”他蹲在地上,搂着大狗一边摸一边仰头道。

林雪君正在收拾药箱,笑着道:“病理很简单,其实就是营养没跟上,缺钙缺营养了。所以见效才快。不过这个症状如果救治不及时,也是要命的。它哺乳期间还是隔三差五给喝点好的,去大食堂要点大骨头啦之类的。回头我家里有的话,也给你带点。”

“不用不用,之前我放牧的时候,每次都会捡一点草场上的骨头回来。最近轮到额日敦放牧,这才没骨头捡了。回头我让额日敦也帮我捡点就行。”波日特忙笑着摆手,掏了诊金和药费塞进林雪君手里,他不好意思道:“大过年的请你过来干活已经够不好意思了。”

草原上经常能遇到狼等野兽吃剩的黄羊等动物的尸骨,它们没办法把大腿骨咬断,人类捡回来用斧子劈两段还能熬骨髓汤。冬天万般不好,但能提供一个巨大的冰箱环境,草原上捡的骨头肉都是好的,只要热水煮透了,那汤人都能喝。

“真有办法。”林雪君听了点点头,觉得这办法真不错,她都想去草原上捡大骨头棒子了。

收好药箱,林雪君又帮波日特夫妇喂小狗——这下她压在药箱下方的破洞的旧手套终于又派上用场了。

虽然胶皮已经硬了,还破了洞,已经不能再作为医用手套使用了。但将破的小孔洞当喂奶口,把牛奶灌进手套里用来给小狗喂奶却正合适。

“林同志不止医术好,还聪明呢,这办法好哇。”波日特笑着一个劲儿地夸,接过林雪君手里的胶皮手套,蹲在狗窝前新奇地当期临时‘奶妈’。

林雪君被夸得心情颇好,忍不住说起用子弹壳做圆锯,拿拖拉机发动机当震荡机器给大公牛碎结石的故事,逗得一家三口惊叹不已。

缓了些时候状态越发好的大狗还想去喂奶,林雪君却抱着它将它带到一边,用小盆接着,把母狗的奶水都挤了出来,交代波日特一家今晚也要一直这样操作后,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