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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融开始看好戏,果不其然,这个建议很快就被毙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想不到的人毙的。

羊藏义嗤笑一声:“古时雁门郡可不属于代国,它曾属于娄烦,也曾属于赵国,属于代国,那是近几年才有的事,若要遵循旧例,第五公这提议可不妥当。”

萧融看看羊藏义,对他又没这么生气了。

这人不愧是在官场浸泡了一辈子的,连敲打都这么不轻不重,那个姓第五的老头显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不管羊藏义此举到底为了什么,反正他是替新朝说话,那就足够了。

接着又有人提议要不然就以赵为国号,但是没几个人同意,又有人提起并,因为雁门郡也是并州的一部分,可是用州名当国号,以前没有这么干的,虽然镇北军开了头以后,未来肯定会有人效仿,然后也就不叫事了。可在他们这群人都活着的年代,一定有人嘲笑这个国号。

再接下来有人提幽、有人提辽、有人提平,最离谱的一个提龙,因为他做过调查,发现屈云灭祖上做过龙城国的相国,四舍五入,也可以说屈云灭来自龙城国。

萧融算是服了这个人,龙朝,你自己听听好听吗?这和给人起名饭桶有什么区别,都是要被其他朝代嘲笑的!…………

萧融拨弄着自己压衣佩上的穗子,他神色淡淡地听着别人的争执,同时也提防着屈云灭突然叫自己。

屈云灭一直没吭声,萧融觉得他就是在酝酿,一会儿他肯定会叫自己,让自己说意见。

但他今天猜错了,屈云灭没有这种想法,就跟年号一样,国号是什么,他早就想过了,他之所以坐在这听别人提议,不过是他想要给这些人点面子,让他们也有一种参与感。……

在听得差不多以后,屈云灭一锤定音:“都别争了,我欲以雁为国号。”

众人一愣,虞绍燮问他:“陛下是说……燕国的燕?”

屈云灭:“雁门郡的雁。”

众人:“…………”

屈云灭他冷着脸,于是没人敢直说不可,但他们也不想就这么妥协了,于是一个个都用起迂回婉转的话术来,中心意思就是,不可啊,以前没人这么干过,以一郡之名为国号,太小家子气了,更何况这个字不怎么吉利,提起雁,人们肯定第一反应都是大雁,那大雁又能活多少年呢,不可不可。

屈云灭:“那燕国的燕就能活很久了?”

屈云灭:“雁门郡并非我发家之地,而是镇北军的龙兴之地,你们若有意见,那我日后便把雁门郡提成雁门国,休要同我提什么旧例,我的做法,便是后人之旧例。”

屈云灭:“且,就算是大雁又如何,大雁是三书六礼之一,自古以来便象征着忠贞不二,是最高洁的鸟儿,我与众将士就如同大雁,北雁南飞之后,却也不代表我们已经忘了北地。候鸟终要归乡,我以雁为国号,就是要提醒以后的雁朝人,不管去了多远的地方,最后都要记得归乡。”

萧融抬起眼皮,屈云灭也看向了他,其余人正在嘀嘀咕咕,琢磨着屈云灭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后他们不止要以雁为国号,还得用大雁作为国之图腾吗?

可历来中原图腾都是龙凤啊,加个大雁进去,是不是有点怪?想想看,以后龙在左边,凤在右边,中间飞着一只大雁,这这这——只有零星几个人知道屈云灭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懂事的基本上都挪开了目光,只有宋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使劲盯着这俩人,想看看他俩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会议结束,屈云灭毫无意外地获得了胜利,羊藏义转身便要走,既然国号定下来了,那绣娘们也该开始赶工了,旗子绣起来,大纛绣起来,各种登基大典要用的东西,通通绣起来。

但羊藏义余光发现有些人没动,那些人还正巧就是镇北军原来的班底,他转过头,看见屈云灭已经起身离开,而萧融又坐了片刻,也向那个方向走去,等他俩都走了,剩余的人则互相看看,谁也没说什么,只沉默地起身离开。

羊藏义眯眼看着他们,心里笃定道,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不管是什么事,他一定要打听清楚了,哼,任何人都休想孤立他!*

萧融追着屈云灭而去,但穿过回廊,站在屈云灭门前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一下,思量许久,他还是转身离开了。

屈云灭坐在里面,则听着他的脚步声由近至远。

这几天他们不是没见过面,萧融每日都会过来看看屈云灭的伤情,看完了他也会继续坐一会儿,跟屈云灭说一些话,有时候还会主动坐到他身边,看萧融的神态,他似乎想要亲近亲近屈云灭,但屈云灭望着他,没有什么反应。

萧融愣了愣,接着便安静了下去,之后也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回到自己房间以后,萧融坐在桌前发呆,从回到陈留开始,他就想跟屈云灭谈一谈,但屈云灭对他的态度愈发冷淡,萧融觉得不是好时机,便想让他缓一缓,但屈云灭有没有缓过来,萧融不知道,萧融只知道自己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对劲了。

屈云灭的表现令他犹豫,尤其是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他一面觉得自己残忍,一面又觉得自己不得不残忍,白日他会坚定下来,烛光开始燃烧的时候,他的意志就开始动摇。

感觉再这么动摇下去,他可能真的要改主意的时候,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丹然,借着丹然的口将此事宣扬出去,这下他就不能反悔了,因为他好面子,出尔反尔不是他的风格。

同时还有一点隐秘的原因是,他想让屈云灭听见,让屈云灭再也维持不了此时的冷淡,萧融知道,他这个表现除了是真心情不好以外,还有借此逼迫自己的意思,他想让自己心疼他,结果他也真的做到了。

但萧融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所以他反过来逼迫屈云灭,希望他能爆发出来,跟自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可是,消息传出去好几日了,屈云灭一点反应都没有,今日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暗示自己没关系,他不拦着自己,只要自己记得回来就好了。

对此,萧融没感到高兴,也没感到生气,他心中只有一种很不安稳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绑定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担心屈云灭、也担心自己,这个时候依然如此。

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萧融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日子里了,一段关系、尤其是一段关于爱情的关系,应当是让两个人都能变得更好,只要有一方出现了喘不过气的感觉,那这段关系就变质了。……

萧融在这里坐了许久,中间没人过来打扰他,到了人定时分,萧融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他目标明确地朝着屈云灭的住处走去,不管卫兵朝他伸出的手,直接就把屈云灭的房门推开。

然后发现里面没有人。

萧融:“……”

卫兵拦他就是想告诉他这个,看着萧融有些精彩的表情,他尬笑两声,然后指指上面:“陛下在屋顶上。”

看着一丈半这么高的屋顶,萧融的表情更精彩了。…………

屈云灭以前有个爱好爬城墙,后来到了陈留,城中百姓太多,他就把这个爱好戒了,再后来大仇得报,他更没机会上城墙了,毕竟他只有郁闷的时候才喜欢到高处吹风。

今日看来他是真郁闷,所以又把这个古老的爱好捡了起来,他上去得轻松,萧融却是一边爬、一边咬牙切齿,马上都要登基了,还没事就爬墙,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他也没想出来后面的形容词,等他爬上去的时候,他心里的想法更是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屈云灭不是坐在屋顶上,而是躺在屋顶上,他身边七零八落的全是酒坛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上面待了多久。

屈云灭酒量不好,喝一坛微醺,两坛就开始醉,而这里四、五、六,喝这么多,怕是已经烂醉如泥了。

萧融光看着,就觉得胃里难受,或许也不都是屈云灭的原因,毕竟他也几个时辰没进食了。

许久之后,萧融才定下神来,他小心翼翼地站到瓦片上,万万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体验一回飞贼的视角,默了默,他朝屈云灭走过去。

每走一步,脚下的瓦片都会发出碰撞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无比明显,萧融已经做好了要把屈云灭叫醒的准备,结果等他来到屈云灭身边,他才发现屈云灭根本没睡着,他脸色潮红,却依然清醒地望着天空。

萧融怔了一下,停在这里,瓦片碰撞的声音没有了,躺着的屈云灭则慢慢转过了眼睛,他问萧融:“你怎么不走了?”

萧融还没回答他,他又看看自己和萧融之间的距离:“就剩下两步了,你为什么不走了?”

“……”

萧融抿唇,在屈云灭的注视下一步、两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走完,有些不熟练地坐下去,他望着屈云灭道:“过一会儿再走都不行吗?”

屈云灭:“不行。”

萧融:“……”

把脑袋转正,屈云灭看着夜幕,声音正常得像是根本没喝醉一样:“我不相信你,你说你过一会儿再走,但你可能只是诳我,在我答应你以后,你就要转身离开了。”

原来不被信任的不止屈云灭,还有萧融。

而萧融无从辩解,毕竟连他自己都知道,他给不出一个百分百的承诺。

萧融沉默片刻,然后说道:“那我也还是要离开这里。”

屈云灭没有动,可是他面容紧绷,额头上的青筋也更加明显,在两个呼吸之后,他猛地坐起身来,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个酒坛子,然后就用力扔向了另一片屋顶上,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两人之间的鸿沟,让他们再也无法逃避。

屈云灭叫他的名字:“萧融,你是不是认为你对我已经算是披肝沥胆、贴心备至了?”

屈云灭此时的神情攻击性太强,萧融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没得到答案,屈云灭便笑了一下:“我认为你是这样想的,你辅佐我、教导我、改变我,如今我马上就能当皇帝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日子了,对不对?”

萧融垂眸,还是不说话。

屈云灭:“为何不回答,你应当这样想才对,这样才能解释你为何对我如此狠心,若你觉得我说得不对,若你觉得我此时过得还不是最好的日子,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给我一些甜头,让我以为你心里也有我,然后再把我弃之不顾,难不成你还是故意的,非要看着我痛不欲生,这才能如了你的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