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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远远感到颈间乍然一松,大蓬新鲜的空气涌进胸腔,呛得她满眼是泪。

她攥着金签,迅速爬起来,隔着朦胧泪雾,望向这个制住了姜谨鹏的黑衣人。

他的脸比她记忆中白了许多,白到近乎透明。

他把一只手摁在了姜谨鹏的头顶,一边夸他‘乖’,一边轻轻缓缓地拍打着。

每拍一下,那姜谨鹏的身体便矮下一截,莫名有些喜感。

但当桑远远的视线落到姜谨鹏脚下时,心中便只余骇然了——这个人并不是被吓软了腿,而是整个身体已变成了木头一样的材质,幽无命每拍一下,姜谨鹏的一截腿脚便与玛瑙地面相撞,碎成四散的木屑。

那张瘦长马脸拧成了一个极扭曲的弧度,显然是痛到了极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幽无命并不看他,只慢条斯理地对桑远远说道:“小桑果,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这个逃犯?”

姜谨鹏已只剩眼珠还能动了,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在眶中疯狂地乱转,那求饶之意活生生从眼睛里溢出来,眼泪哗哗淌过脸庞,骇到极致、悔到极致。

桑远远想要张口说话,忽然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

“你活该!”幽无命咬牙笑着,眼尾微微泛红。

下手却是更利落了几分,把那姜谨鹏拍成了半截木头桩子。

姜谨鹏已只求速死了。

幽无命却不再动他。

他随手把刀反背回身后,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他重重一怔,换了个角度收刀。

他走了一步,站到了她的面前。

两根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方才为了保持清醒,她咬破了舌尖,此刻仍火辣辣地痛。

幽无命循着血的味道找到了她的伤口,他带着浓浓的恶意,好似要透过这小小的伤口,噬尽她的血肉。

刚刚摆脱了生死危机,她的脑海里只觉一片白茫懵懂,她呆呆地配合他,浑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空,几乎站立不稳。

她忽然发现他的呼吸比她更不稳。

她的神智猛然回笼。

这个吻,分明只是单纯的惩罚,他的呼吸不该乱成这样。

旋即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哪怕在那铺天盖地的冥魔巨浪中七进七出,他也从未乱过半分的心跳,此刻竟跳得有一搭没一搭。

再加上时不时飘入鼻尖的血腥味道……

他受伤了。

桑远远睁大了眼睛,吃力地推开他。

幽无命正要发作,却见她的眼睛里满是关切,正抓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

“哪里伤了?”

他怔住。半晌,很不自在地皱眉道:“没事。”

桑远远正好绕到了他的背后。

便见一支泛着红光的铁箭直直钉在他的背上,几乎透体而过。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你……”

幽无命有些懊恼,反手出刀削断了身外的那截箭,暴躁地说道:“说了没事。”

她依旧泪汪汪地瞪着他,围着他转,一边察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伤,一边颤着手想要去碰他的伤口附近。

“你是专程来救我的吗?为了救我而受伤的吗?箭,得赶快取出来才行……”

他的黑眸中浮起了不耐烦,很粗鲁地抓住她:“别转了!”

“哦。”桑远远老实地站定在他的面前。

“救你?”他凉凉地笑了下,“若无姜谨鹏,那么此刻正在对你做那些事的人,便该是我了。”

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视线落在他的喉结处。

“不过此刻我全无兴致。”他眯了眯眼,回身抓起姜谨鹏那半截身体和地上的断箭,轻飘飘地说道,“今夜你没有见过我。”

他跺了下脚,满地碎木屑顿时散成了肉眼看不见的粉尘。

他轻身一掠,掠到了殿门口,拉开门,正要踏出,忽然顿住。

他没有回身,声音低低地飘了过来:“……好。”

话音未落,黑色身影一闪,遁入那一片漆黑的迷阵密林中。

桑远远看到有个很奇怪的东西在给他引路,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太清楚,隐约只见一个半人高的轮廓,让人感觉阴森诡异。

幽无命的身影刚刚隐没,桑远远便听到耳旁响起了清晰无比的破碎声。

就在幽无命消失的地方,桑州王那铁塔一样的身躯轰隆一下撞了进来。

桑世子紧随其后,父子二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熊熊怒焰。

“闺女!”“小妹!”

几名宫中高手掠进殿中,四散检查。

桑远远注意到,其中一人背上背着一张泛红的黑弓,箭筒中的箭明显少了几枝。

很快,这几个高阶侍卫便从宫殿四角挖出几只邪气四溢的摇铃。东南角也发现了一条黑漆漆的密道,不知通往何处。

桑氏父子一左一右搀住了她。

“是姜谨鹏。他听到动静便跑了。”桑远远镇定地告状,“他说他要杀了我,嫁祸给姜谨真,因为姜谨真曾在这里害死过很多人,查一查便能查到。”

背弓的那名侍卫浓眉紧皱:“我射中的刺客实力超绝,不像是姜氏小辈。寻常人,绝无可能生受我一箭之后还有余力逃脱。”

桑远远冷笑:“呵,我险些遇害,岂会连凶手是谁都能认错?莫不是大人想要息事宁人?若是这样不妨直说,我自当配合——大人们守卫的帝宫固若金汤,今夜无事发生,我谁也没有见过!”

话一出口,她不禁怔了下——自懂事起,从来也没有用这般尖酸刻薄的语气对人说过话。

她到底是在替幽无命打掩护,还是在气这个人伤了他?

背弓的侍卫怔了下,急急垂头告罪:“我等保护不力,稍后自会向帝君请罪。”

桑氏父子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们,满脸都是嫌弃。

“走,不住这个鬼地方!”一家三口大步踏出宫殿。

圆月当空,一座铁塔带着瘦瘦的两小只,站在宽敞的甬道上吹冷风。

方才父子二人听到外面有追拿刺客的动静,放心不下桑远远,到她的住地查看,这才发现她出了事。

帝君的贴身老侍很快便赶了过来,一连串赔罪,弄得桑州王都有些不好意思,在桑远远的劝说下,父子二人偃旗息鼓,随着老侍进入内廷,住进了新的寑殿。

这一回,桑州王父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桑远远的身边了。她坐在玉榻上修炼,那对父子便把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杵在她边上守着。

桑远远其实并没有入定。

幽无命离开前的模样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扰乱了她的心神。

他背上那支入骨的箭,还有他说……

‘……好。’

好什么?什么好?

该不会是……回应数日前,他没有回应的那句话吧?

那日,战争一触即发,她藏到车厢里,悬着心,捏碎玉简,对他说,等到她解契和离,他再上门提亲可好?

难道是这个?

“爹,”桑世子压着嗓门,鬼鬼祟祟地对桑州王说,“小妹不是木属么,怎么修炼时脸蛋发红?该不会是炼岔了吧?”

“嘶——”桑成荫登时急眼了,“那该如何是好!”

“回头我走一趟风州,问风白鸾讨那木灵固玉晶来给小妹用。”

“行,”桑成荫拍板,“他若不给,抢了便是,我将兵马囤在关外接应你。”

桑远远赶紧睁开了眼睛,无力叹息:“爹,哥哥……”

她这是,进了什么盗匪窝啊?

……

下半夜,侍奉的侍女引桑氏三人各自沐浴三道,用上厚重华贵的香熏,然后穿过一座座白玉桥,向着帝君的御殿行去。

此时,天边仍挂着几粒亮星。

广场上,红布装裹的仪鼓被金装武者擂响,踏着鼓声,桑氏王族走向大殿。

云境的局势与周天子分封诸侯有些相似,面对手握重兵的各州君王,帝君并不会用强权压制。情面礼仪上的事情,双方都会做得十分到位。

侍者引颈长声,宣桑州王觐见。

桑远远跟在父兄身后,缓步踱上五十级白玉阶,踏上宽阔露台。只见左右两侧各立着一只鎏金亭炉,炉中熏烟袅袅。

气氛凝重肃穆,红日恰恰好探头,将第一缕曙光洒向大地。

清烟泛起了淡淡紫红色,此情此景,更显神圣庄严。

正殿富丽堂皇,金光灿烂。

左右侍立着百官,桑氏三人目不斜视,踏着铺设在殿中的毯道,径直来到阶下。

施过王礼之后,便缓缓抬头。

只见殿顶垂下赤金鲛纱,隔着纱雾,女帝君的容颜只能模糊窥见,只见她身穿金红的华服,头挽高髻,戴着赤金重冠,红唇如烈焰一般。

“桑州王辛苦。”

女帝的嗓音与桑远远想象之中差不多。庄严稳重,威仪十足,带着厚重的尾音。

略有一点耳熟。

桑远远思忖半晌,想不起是哪个声优曾配出过这样有质感的声音。

桑州王收起了粗鲁狂放,正儿八经与女帝对答几句之后,便令侍者将几份文书奉上。

其实韩州西境发生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瞒得过手眼通天的帝君,这一来一回,不过是做足情面,定下个最终结果而已。

谁也没有提起昨夜之事。这种事通常不会放到明面上来处置,况且姜谨鹏也还未落网,帝君亦是在等待消息。

面见帝君之后,有侍者上前,将桑远远引出了正殿。

女子是没有资格旁听政事的。

桑远远本也没兴趣待在殿上听桑成荫别别扭扭地凹官话,她跟在侍者身后,穿过正殿东面的回廊,准备到偏殿等待。

身后忽然又鸣起了仪鼓。

年长侍者悠长的声音传遍殿前:“宣——韩州王觐见——”

桑远远驻足回身,遥遥望去。

韩少陵到了?!看来桑成明之事,已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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