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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她的头发。

不说话,只静静地呼吸身旁的空气,便觉得无限甜蜜满足。

歇息了一会儿,他有些蠢蠢欲动,但一想到她的伤,又不舍地摁下了念头。

还是别把她欺负太狠了。难得她这么乖乖地伏在这里,看起来也没有要生气不理人的样子。

果然,他比桑不近强了一万倍。

“小桑果,”他道,“我没打算把你留在桑州。”

她缓缓抬头看他:“……?”

所以两个人并没有要分开一个多月?他刚才不说,顺水推舟就把她给吃了?

他道:“筹备婚事,哪用得着我。你我走一趟冀州,收了皇甫俊的礼再赶回来,时间刚好。大婚后,我便陪你回桑州待一阵子——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们。”

一听这话,桑远远心中顿时就溢满了喜悦。

她还真舍不得久别的家乡和亲人。虽然暂时还想不通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真的是她的家。

心情一好,她就有点皮。

“大婚的时候把幽盈月召来,”她扬起脸来,冲他撒娇,“我要吓死她!当初她可把我吓得够呛!”

幽无命缓缓挑了下眉。

“不必等到大婚,明日,你我便要先走一趟韩州。”

桑远远:“诶?”

幽无命懒洋洋地把她往身上又紧了紧,手肘落在云枕上,支着额,漫不经心地说道:“韩少陵生辰,向岳父递了帖子,邀你与大舅哥同去。明日便要出发。”

桑远远愣了一会儿,茫然道:“他的生辰,为何要让我和大哥去?若是葬礼的话,出于礼貌,倒是该吊唁一番。”

幽无命的声音隐隐有些发空:“小桑果,对旧日情郎,就那么绝情么?”

桑远远的心脏轻轻一凛。

她知道他并不会怀疑她对他的心,但是她对韩少陵的态度,与姜雁姬对明先生实在是太相似了——先前对韩少陵死心塌地,肯为他挡刀的人是她,如今琵琶别抱,跟了幽无命,盼着韩少陵死的,还是她。

幽无命虽然自大狂妄,却绝对不会像皇甫俊一样,以为一个女人能为他抛夫弃子,是因为他自己魅力非凡。

他不愿怀疑她,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反复无常’,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

事已至此,她不希望他对她有什么误解。

“幽无命,我若是告诉你,和韩少陵订亲的那个根本就不是我,你信吗?”

他慢慢垂下眼睛,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再说一次。”

“我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她看着他,“但我知道,我没有喜欢过韩少陵,我也不是什么端庄的桑王女。父母亲都说,见到韩少陵之后,我就变了,变得完全不一样,像个木头人,而如今的我,才是那个不曾改变之前的我。”

幽无命的神色渐渐凝重。

她说:“那时候的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我在别处过完了自己短暂真实的一生。梦醒时,我便已经躺在了韩王宫中。今日回到这里,我记起了许多幼年时的心情,更加确定曾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不是我。”

这般说着,她的身体不禁轻轻地颤抖起来。

“你知道吗?今日回到这里,我心中又欢喜,又害怕。只觉眼前一切,都如镜花水月一般,随时可能弃我而去。若是,再来一次呢?我会不会,再一次被扔到哪里……”

带茧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会。”他死死盯住她的眼睛,“有我看着。”

他发现,自己的胸口闷闷地坠着,一阵阵疼。

难怪她今日会喝那么多,难怪她要故意引诱他。她是不是在担心,这一别,再见时已物是人非?

“我绝不会让你出事。”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桑远远并不像他那么乐观:“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又如何防范?”

“有心去查,总会查到的。”

他的双臂揽得更紧,恨不得把她嵌到他的身体中。

“小桑果,不要怕,你有我。”

“好。”她扬起脸来冲着他笑。

片刻,她纳闷地问道:“韩少陵生辰,为何要给哥哥发帖子?”

幽无命道:“三十定妻宴啊。”

“啊……”桑远远恍然大悟。

她看书,实在是太不走心了。这么说也不对,准确说,她对那些男主宠女主的桥段完全没有兴趣,都是匆匆掠过。她爱看的部分,全是女主梦无忧被虐、被各路女配欺负的桥段。

所以她忘记了这回事。

三十定妻是云境十八州王族特有的习俗。

一国主君若是三十岁生辰时身边没有正妻,那么,其余州国适龄的王族女子便会尽数收到邀请,出席他的生辰宴,通常由兄长或是兄弟作陪。

也算是一种大型的传统相亲习俗。没有人会在这样的盛会上搞事情,否则便是与数千年传统作对、与云境所有王族作对,桑不近并不担心韩少陵会对桑远远做什么。

书中,韩少陵的三十定妻宴时,梦无忧吃醋闹腾,离家出走,她的离去让韩少陵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心爱的女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于是扔下一众王女,寻回了她,正大光明地带着她踏入设宴的宫殿,狠狠打脸了几个对他的正妻之位有非份之想的不自量力的女人(?)。

实在是,无力吐槽。

桑远远道:“也不知是谁救了韩少陵的命,他居然还有力气摆宴席。”

幽无命很不屑地轻轻笑了下:“将来他会后悔没有早死。”

她犹豫了片刻:“虽然这等盛会都守着规矩,可若是你出现的话,韩少陵恐怕不会顾忌什么传统。”

幽无命笑道:“我扮你的侍卫咯。”

桑远远看他笑得狡黠,便知道这个狗男人又在打坏主意了。

“好。”她轻轻倚着他,半晌,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幽无命,我记得你曾说过,得到我之后,便不打算珍惜了。”

楚楚可怜的模样。

幽无命:“……”是哪张狗嘴说过的?!

“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宠着,给我买贵的东西,单纯的,你情我愿的交易,对吗?”

幽无命:“……”

“现在是不是已经对我没兴趣了?腻了?嗯?”她不依不饶,紧挨着他,伸手去捏他鼻子。

他捉住了她的手,恨恨道:“食髓知味,满意了吗!”

她笑得打滚。

他盯着她,十分头痛。说好的娇羞呢?这果子怎么就生了一张厚皮?

她笑了一会儿,又盯住了他。

“幽无命,你说过,你的最后一个秘密要我用身体交换。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

他没想到,她竟会说这个。

表情逐渐凝滞。

他忽然意识到,今天她这么主动,其实还有这个原因。

她是多没安全感啊。

她已经在考虑不想留下遗憾这样的问题了吗?

幽无命再次感觉心脏深处被狠狠扎了一下,隐疼,抓挠不着。

双手不自觉地收紧,再收紧,摁着她的头,重重嵌在自己的心口上。

“那一日,你看见了我是如何拿到的不灭火。”他说。

桑远远轻轻‘嗯’了一声。

他道:“冥族以命换命就是那样,割破腕脉,传血。当时,姜雁姬用我的性命威胁姓明的,叫姓明的心甘情愿把命和修为都给了她——冥族传血必须心甘情愿,但小桑果你知道,这世间,有太多太多的方法,让人不得不‘心甘情愿’。”

她轻轻点了点头。

“姜雁姬骗姓明的说,会将我好好养大,当亲儿子,哦,本来也是亲儿子……给我最好的一切,将我养在身边——她拿了明的修为,又有家族撑腰,将来必会给我一个好前程。于是姓明的上当了。他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

桑远远的心脏抽着疼。

她用自己柔软的胳膊环住了他,脸颊轻轻蹭他,安抚他。

“结果你也知道了。”他胸腔颤动,笑了笑,“幽世子要死。皇甫俊那人你也知道,不是东西,但很重亲情。他心疼侄子,又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除去我这根眼中钉,何乐而不为?他告诉姜雁姬,若是愿意牺牲我去救活幽世子的话,他就废了姜雁姬的哥哥,扶她做女帝君。”

桑远远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后来,呵。”幽无命抬起手,在她眼前比了个握珠子的动作。

“我就被带到了病榻前。割破了手腕。但是姜雁姬忘记了,我身上也流着她的巫族之血,我是天才,我的血脉之力甚至比她还要强大。而幽世子,呵,一个意志全无的病痨鬼,见到那么多血已吓了半死,拿什么与我相抗衡?我轻易便控制了他,血、命、魂,全部渡到他的身体内,占据了这具身躯。”

他挑起她的下巴,示意她看。

“你看,我现在这么强。”

“就是那时,我藏下了记灵珠。谁也猜不到。”

“难道那个人偶……”她喃喃问道。

“对,”他抚着她的发,“那便是我从前的身体。我与它,一直有着感应,于是我便将它制成了偶,给它渡入灵蕴,它就是我的秘密杀器。”

桑远远震惊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刚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时候,我与原本的身躯仍然五感相通。所以,我知道被埋在地里是什么滋味。后来,我便喜欢埋别人。”

桑远远看着露出些狰狞神色的男人,心中只觉疼痛。

“小桑果,”他垂下眼睛来看着她,“知道了我的秘密,你,还喜欢我么?”

“我,是这么黑暗、邪恶。”他轻轻地笑了笑,“我本没想活着,我这样的东西,活在这里,呼吸,会弄脏身边的一切。但我又不能死,仇人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能死呢?小桑果,我便是这样一个东西,你确定,还要喜欢这么一个东西吗?”

她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结实的胸膛,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他,的确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复仇之魂。

她看了他许久。

久到幽无命再也绷不住漫不经心的假表情,眼底渐渐有绝望漫上来。

终于,她撅起了红唇,嗔道:“难怪要我用身体来交换。生米已煮成了熟饭,你就是没想给我机会后悔。男人,呵,早已看透!”

幽无命怔了一怔,然后愉快地大笑起来,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