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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们勉强汇集成一团模糊的,类人的形体,将甘棠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怀里。

【“糖糖。”】

它温柔地磨蹭着甘棠。

【“回,回去了,我们一起。”】

【“永远,永远在一起。”】

奇异的是,即便是以这么令人作呕的方式出现在甘棠面前,现在的他竟然依稀能从“岑梓白”的脸上,察觉出类似于欣喜若狂的情绪。

有那么一个瞬间,虫怪看上去真的很像人类。

之前那些屠戮毫不知情的村民,将一座又一座村落化作荒村的怪物,也有这么类人的情绪吗?

甘棠在心中半是嘲讽yan驭vip半是淡漠地想着。

啊,自己其实已经疯了吧?

甘棠随即猛地反应了过来。

……正常人又怎么会将这些怪物跟人类划等号呢?

无论这玩意表现出怎样的情绪,做出如何乖巧听话,甚至珍视的反应,实际上都只是靠吸取受害者的脑浆而做出的拟态而已。

【“糖,糖糖。”】

“岑梓白”仿佛也察觉到了甘棠的心不在焉,他又往少年的面前凑了凑,像是一只争宠的小狗。

一些线虫丝丝缕缕从它的体表跌落下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碰触甘棠的脸颊和嘴唇。

这一幕,若是能用摄像镜头拍下来,放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能被评选为经典惊吓场面。

而哪怕是在一天之前,甘棠要是如同此刻这般,跟怪物面对面紧贴而行……他恐怕已经因为恐惧而喊哑了嗓子。

可现在,甘棠只是沉默地放松了身体。

他莫不作声,毫无抗拒,任由自己身体一点点陷入由线虫粘液共同构建而成的濡湿泥沼。

他看着“岑梓白”,然后说道。

“嗯,我们……回去吧。”

*

怪物的蠕动速度相当惊人。

甘棠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视野里已经出现了熟悉的山村景象。

离开时恐怖怪异的村庄,如今因为甘棠的归来,变回了原先热闹的景象。

啊,是啊,“热闹”。

所有“人”都走出了家门,用一模一样的,贪婪而渴望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甘棠。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人类的躯体在被转化为虫怪的食物时,一定有什么糟糕的变化。

普通的尸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快就开始散发出腐臭的气息。

有一些早在甘棠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被虫子寄生的人,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丧尸电影里肠穿肚烂的僵尸。还有一些人倒是勉强维持着新鲜的表皮……

“岑梓白”对自己的繁殖对象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殷勤。

从理论上来说,这些储备粮,应该第一时间送进冰冷的井底,进行储藏和保鲜。

可现在它却违背本能,肆无忌惮地浪费起了得来不易的“食物”,它指挥着那些尸体摇摇晃晃走出村口,对着甘棠不断微笑和点头。

它能感受到甘棠此刻的心情低落。

它希望这种欢迎仪式能够让自己小小的人类伴侣开心一点。

而虫怪也完全想不通,为什么看到昔日的亲戚友人团团围上来的时候,怀中的少年反而变得苍白。

苦涩的,代表着恐惧和绝望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甘棠尚且温热的皮肉深处渗透出来,几乎要让“岑梓白”那并不存在的心脏颤抖挛缩。

【“别伤心。”】

它只能笨拙地抚摸着甘棠单薄的背脊。

【“糖糖,别哭。”】

虫怪手足无措地搂着甘棠。

【“村子,不孤单。在井底,大家都在,我让他们醒过来,一直醒着,陪着糖糖。”】

它结结巴巴地说着,给出了从未有过的许诺。

它可以做到的,就像是对外婆做的那样。

虽然寄生,但是被寄生者依然可以拥有自己的神智……他们甚至会意识不到自己的改变,依然如同往日那般起居生活,完全未曾察觉自己的身体,看到的风景,所吃的食物,早已发生了改变。

这会耗费“它”很大的精力,浪费很多的能量。

但如果能够让甘棠开心起来的话,它会愿意的。

只要能够取悦那个少年,它什么都可以做的。

*

可是,甘棠在听到它的提议后,发出的只有细若游丝,近乎哭泣一般的拒绝。

“不,不——”

他的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不要,不要!就让他们成为食物吧,去把它们的脑子全部吃光,毁掉它们的身体,随便怎么样都好,不要留下任何的意识,求你……求你了……”

甘棠不自觉地抠紧了自己的衣角,绝望地祈求着身侧的怪物。

他甚至不敢去看周围那些“人”。

哪怕知道那些人不过是一具一具的行尸,可恍惚间甘棠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些人的鬼魂正飘在封井村的上方,怨毒地凝视着他。

一切都是他的错。

甘棠心里的低语逐渐化作尖锐的叫嚣。

*

虫怪迷迷瞪瞪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它显然不能理解甘棠的恳求,但它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尸体们也在同一时刻倏然倒地。

蠕虫们簌簌而动,在尸体的包裹下,快速爬向了后山……爬向了封井村的方向。

虫怪也抱紧了甘棠。

它欢欣鼓舞,胸中满是涌动不休的快乐。

它即将带着自己的繁殖对象,穿过已经死寂的村落,一同回到那安静,潮湿,冰冷的家园。

偏偏就在这一刻,甘棠突然开口了。

“你是右手。”

甘棠轻柔地说着。

“我知道,你实际上只是岑梓白的右手。说起来,之前我还看见了他的左手,以及他的一部分尸块。对了,一直陪着我的那个,是他的头,对吧?而我床底下应该也是他的脚,当时他是故意窜到我的手边的……”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一点一点回忆着自己当初到底把岑梓白分尸成了多少块。

然后他抬眼,对上了怪物那实际只是拟态,看上去一片浑浊的眼珠。

“让我最后看一看你吧,岑梓白,我想看看完整的你。”

*

抱着甘棠的虫怪身体表面像是沸腾的水一般,翻涌不休。

来自于男生尸体的手,紧紧地贴上了甘棠地后颈,指尖几乎就要那样刺进甘棠的皮肉里。

【“我……我就是……他。”】

怪物不甘心地咕哝着。

【“只有我……我不行吗?”】

它呜咽着,听上去几乎有点儿哀怨了。

“不行。”

甘棠相当冷酷地说道。

“完整的。”少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看到完整的你,最完整的你。”

虫怪心不甘情不愿发出了一连串的低低嘶鸣——即便有一个统一的“虫怪意识”,但是随着寄生部位的不同,相对分散的不同分身,彼此之间似乎依然存在类似于争风吃醋的古怪情感。

但最终,那只怪物还是同意了甘棠的恳求。

就如同“岑梓白”还活着的时候那般。

看似男生永远都在追逐着甘棠,围猎着甘棠。

但追根究底,掌控着一切的,是甘棠。

甘棠对他毫无眷恋,而他,他却像是垂死之人抓着救命稻草那般,疯狂而无望地渴望着甘棠。

除了让甘棠离开自己……

岑梓白会毫不犹豫同意甘棠的任何恳求。

而现在,继承了岑梓白所有记忆与思维方式后,虫怪也坠入了同样的牢笼之中。

*

甘棠异常虚弱。

他面无表情,靠在村子尽头的一棵大树上。

在虫怪答应他,以“完整”的模样来见他之后没过多久,甘棠终于看见了自己要求的那个人。

那确实是重新变得完整的“岑梓白”。

而同时,那也是一具,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其恐怖程度的……怪物。

一具强行粘合在一起的尸怪,就那样,摇摇晃晃地从道路的另一头,朝着甘棠的方向走了过来。

*

腐败的恶臭,顺着风不断飘到了甘棠的鼻端。

甘棠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岑梓白”已经非常努力了。

它非常艰难地,将自己散落在村中各处的身体碎片,强行拼凑了起来。

每一团碎片的腐败异化程度都各不相同。有些甚至已经烂如软泥,有些只是青灰僵硬,皮肤上多了些尸斑,但几乎所有的尸块表面都长出了曾经“岑梓白”的五官,它们都渴求着能够以“岑梓白”的身份继续跟甘棠继续在一起。这让它们在凑在一起时,不受控制地开始不断吞噬撕咬对方。然而一团如同植物根须般细密交错的,活生生的,蠕动不休的虫网,却强行笼罩住了所有的尸块,强迫它们团在一起,勉勉强强拼出了模糊而狰狞的人形。

而它的头部,或者说,在它曾经是头部的地方,镶嵌着一颗焦黑的头骨。

细长,微粉,黏腻的线虫,满满当当填满了那早已被烧空的颅骨。

它们在头骨的表面蠕蠕而动,身体上的色素不断变化,模拟出人皮似的质感。

它走得非常艰难,每一步都会有些许尸块跌落在地,但是细长的线虫会立刻探出,将尸块再次裹回身体之中。

最终,它来到了甘棠面前,站定后,它脸上的蠕虫一同扭动,拉扯开下颚骨——它对着甘棠,露出了一抹甜蜜而令人发狂的微笑。

【“我来了。”】

它说。

【“我,我是完整的。完整的。看我,看看我!”】

它不断重复着。

甘棠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瞬间涌入了“岑梓白”身上那难以掩去的腐臭。

是尸体的味道。

甘棠按照虫怪的要求,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依着树干,看了虫怪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