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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蒹目光对上少年的眼。

“嗯。”

“我幼年时,这样说起来,夏蒹你也知道,”他弯了弯眼角,“我院中那口被你封掉的井。”

“嗯。”

“那口井,”他看着绿园中的井,“是我阿母自尽之地。”

指尖微顿。

夏蒹起眼,裴观烛视线始终未分给她丝毫,漆黑的眼珠像是晕成一团的墨,“我看着阿母跳进了井里,她是痴傻,大概是不知道跳进去人就会死吧。”

“但其实,我当时知道来着,”他看向她,面上笑容清浅,“我知道人跳进去会死,一直都知道。”

“嗯,”夏蒹吸进一口气,嗓子有些干涩,“那你讨厌井的原因......?”

难不成是因为愧疚吗。

夏蒹皱起眉。

她不想裴观烛会因为那个不配当母亲的人的死而感到愧疚。

“因为我并不喜欢她,但一看到井,便总会想起她,”少年语调平稳,散在夜色下,宛若月光静谧,“真是令人作呕。”

“这便是血脉牵扯,”少年眉眼弯弯,动作轻巧将右手宫灯换到左手,牵起夏蒹落在身侧的手,“哪怕子嗣欲逃离母体,哪怕与母体天人永隔,血脉也不会因此斩断。”

夏蒹垂下目光。

这是裴观烛第一次和她说起过往,虽然大概也只是看到井有感而发,这大概也是第一次,她从裴观烛口中听到他对过往曾带给他伤害的人说出自己内心的厌恶情绪。

但她偏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她自己虽然也和亲生父母关心并不密切,父母忙于工作,夏蒹从小便和奶奶生活,但虽然父母无法做到正常人家该对孩子做到的陪伴,夏蒹也从来没有因此对他们产生过厌恶情绪,只是一直都十分平淡。

“夏蒹你其实,一直都很想逃离我吧?”

游廊另一侧吹来晚风阵阵,树叶沙沙蝉鸣不止,夏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他面上带着清浅的笑,苍白指骨下是宫灯摇晃,夏蒹喉间干涩,没说出一个字。

“你想要逃离我,厌恶我,这我一直都知道,就像当年,我知道人跳进井中会死一般心知肚明,”他微微偏过头垂眼看她,兴许是垂下眼皮的缘故,原本美到锋利的面孔也好似神佛垂泪,月光一映,他苍白面容像清冷白玉,手揽着她的手,轻轻闭上眼,将她的掌心贴到了他自己冰凉的侧脸上。

“夏蒹肯定很厌恶我,你觉得我很自私吧?”他用面庞缓缓轻蹭她的掌心,视线微微抬起,“是吧?毕竟小暑那么漂亮,招世人喜爱,与我不同,我这样丑陋,世人都厌我,惧我,你肯定一直都很想离开我吧?”

“我......”

夏蒹皱起眉心,“你为何......”

总是说自己丑陋?

但相貌方面,对于裴观烛而言,大概一直都是一件无解之题。

因为裴观烛曾说过,他的理想型是来喜,那个细长眼厚鼻宽唇的傻奴。

夏蒹不想直面与他争锋:“于晚明而言,何为丑陋?何又为美?”

“丑陋,”他闭上眼,揽着她的手腕,夏蒹抿紧唇,被他带着,感受到自己的指尖一寸寸抚摸过他眼睛,鼻梁,嘴唇,最终,停在下巴,少年睁开眼,瞳仁儿盯住她,“这便是丑陋,而美,”

裴观烛放下她,抬起自己的手,冰凉指尖轻轻碰触过她的额头,抚摸过她的眼皮,好似用细笔在画纸上描绘五官轮廓,夏蒹睫毛微颤,感受到他指尖游离到她嘴唇,面庞有些发痒的抬起视线。

却正正巧巧撞入裴观烛看着她的眼睛。

“这便是,美,”少年轻语,漆黑的瞳仁儿清晰映出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倒影,“夏蒹,便是美。”

冰凉指尖将离。

夏蒹微顿,赶紧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会,”夏蒹微微抿起唇,心里的感觉有些说不上来,“晚明,我生的再普通不过,我在我原本的家乡,就是个普通到出门都不会有人注视的女孩,真正美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你这样美丽,我说一句......额,不太好的,显得有些物化你的词,你美的就像是花瓶,但不是贬义词,只是我能想到的,形容美的词汇只剩下这个适合你了,因为花瓶这个东西,我小时候曾经见到过一个,美到不能再美的,”

夏蒹回想起小时候和奶奶一起去市里一家展览馆。

那尊花瓶放在高高的展览台上,白瓷之上雕刻着镂空的暗红花海,上头有碎碎的暗金,在展览台暗色的灯光下,美到不似凡间物。

那尊花瓶不该插上鲜花,因为它早比任何的花朵都要美,美到当年夏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看到它的第一眼都是愣的,傻的。

而夏蒹之所以,会第一反应用花瓶去形容裴观烛。

也是因为那尊白瓷花瓶上,大片大片的暗红花海,就像血一样,给人感觉极为锋利又危险。

“你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美呢?”夏蒹看着他,“还是说,世人的夸赞根本入不进你耳呢?”

“美,”裴观烛轻轻笑起来,“夏蒹这样夸赞我,让我想起你我第一次初见。”

“什么?”

“游廊,”他提醒,“我当时坐在廊下。”

夏蒹微微瞪大眼。

“我就说不是我的错觉!”

虽然那之后裴观烛好像也侧面提醒了她一下,但始终表达的暧昧不清,夏蒹一直都没办法确认。

“嗯。”他闷闷笑起来,“不是错觉,当时金环磕伤了脚踝,我坐在廊下休息。”

“磕伤了脚踝?”夏蒹皱紧眉,“怎么还会磕上脚踝的?”

“因为那阵子我不太想吃饭呢,”裴观烛反扣住夏蒹的手,十分自然与她指尖相扣,“饭食从主堂端过来,面点一类的食物便总会沾染上一股檀香味,而且那些饭食太过完整,我还要让来喜先吃,但他先天失智,我每次将饭食给他,他便总会将那一餐全都给吃了,一点都不给我留。”

夏蒹:......

“也真是辛苦你了......”

“还好,当时其他人也并不喜剩饭给我吃,我只能将面点撕一撕,但也食不下咽极了,”他说起这些,都像是有些惆怅,“虽我并不好口腹之欲,但每一日都不太开心,幸好夏蒹来了,我当时也有照过镜子,我觉得我瘦的像饿死鬼。”

但当时,他绕到游廊柱后,却听到少女嗓音好似未熟的青杏。

她说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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