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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可问的。

难过,让她感到悲伤,痛苦至极的难过,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化成一道漆黑且庞大的影子,站在她的身后。

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

这样漆黑的眼睛。

少年有清瘦的身子,苍白的皮肤,和病态的笑容。

雨水打湿了他全身,包括他额头上裹着的白色棉布,他看着她,浅浅笑着,细瘦的腕子垂在身侧,又没有好好吃饭,他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准备着去死的人。

其实,没改变什么。

想要死的人,在这一生,依旧想要去死。

而她,竟然第一次对此升出了无能为力之感。

“你怎么没有打伞?”

“夏蒹哭了,”他在她面前蹲下来,“为何?”

哭?

夏蒹惊觉,才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蔓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宣纸之上。

她忙将这一页宣纸放到桌上。

“你好难过。”

他跪在她面前,手高高举起,捧着她的脸。

雷雨交加,又是一声天雷炸响。

她们两个人的影子,一坐一跪,映在地面上。

“为何?”

“我想要,快点和你成婚,”夏蒹说话,声音早已沙哑,“想得不行。”

少年微微怔住,继而,面上泛起一个轻轻地笑,上前抱住她。

没有人说起,为何他身上会有这样多的雨水。

就像也没有人问起,为何他会用猩红得字迹,写这样一张宣泄情绪,却表达了真我的:我好想死。

夏蒹不顾他身上的雨水,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手触摸上他的后背,一手的水,蹭到她的身上,脸上,冰凉至极。

“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夏蒹闭上眼睛,耳边是雷鸣交加,这世间都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你死,我死。”

“呵......”

耳畔,传来少年轻飘飘的笑声。

“这样一想,其实也不错,不是吗,”裴观烛的声音,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咱们两个,谁都不会偷跑,若是我现下便自尽,那么夏蒹也会随我而去,对吧?”

“是啊。”

“随我而去,之后呢?”

“什么?”

“随我而去,这之后,夏蒹会去哪里?”

“我会去......”

“会去哪里?”

“我......”

“轰隆!”一声巨响。

外界的声音传进夏蒹的耳朵里。

“我死之后,你会回去,对吗?”

“——对。”

“这样,”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耳畔的雷鸣声却越来越大了,“我要自己一个人下黄泉了呢。”

指尖在发颤。

“但是,也不一定,裴观烛,”夏蒹心里泛起慌乱来,她不敢看裴观烛的脸,“不一定的,有可能,系统在骗我,我这一生都没办法回去,也有可能,也有可能,咱们能一起回到我居住的地方,真的,万事皆有可能,不是吗?”

“可能,我讨厌可能。”

“......”

“很讨厌,可能,因为可能就代表着,不确定,难道不是吗?”

“......”

“真是自私的想法,短暂的欺骗没有任何用处,夏蒹。”

“我没有欺骗你!”

“不,这于我而言,就是欺骗,做不到,有可能,这样的话,人不能轻易许诺,因为你不会知道的,”他直起身,雷声忽至,夏蒹对上他的眼瞳,“你不会知道我有可能会在黄泉路上一直等待你,等待你和我一起走,哪怕是受多么痛苦的酷刑,人不能随意许诺,也不能仅仅是因可能性,便将不确信的话语对我说宣之于口,因为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我死,没了神志,被打到我知道我永生永世都等不到你了,我才可能会罢休。”

鸡皮疙瘩窜上来。

夏蒹紧紧抓住裴观烛的手,她微微张开唇,却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心里知道,事实就如同裴观烛所说。

她并不能像对平常人那样,对待裴观烛。

不能够轻易许诺,不能够将不确信的可能性告诉他,因为他是认死理的人,等不到她,他会一直一直等下去,无论经历什么。

“对不起。”

“没关系,”他牵起她的手,一点一点,低头吻过她每一根指头,“我知道的,夏蒹是正常人,这没办法,不是吗?”

“不是的,裴观烛,正常的人是你,不是我,不是我们,”夏蒹看着他,眼睛都在泛酸,“你这样,并不是不对的,是习惯性对别人许诺的人不对,是随便对他人诉说可能性的人......不对,是我不对,并不是你,真诚没有错,你的这些品质,并不是你的错。”

他很好。

越相处,夏蒹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裴观烛有自己的一套世间规律的看法,他真诚至极,认死理,有些时候,他像小孩子,身上是从未沾染过世俗的纯粹,如果她轻易许诺,裴观烛相信了,一直在黄泉路上等她,那么她......

眼泪掉的越来越凶。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但这是第一次,夏蒹真的,彻头彻尾知道这样不对,这样错了。

如果裴观烛真的因为一句话等她,一直等她,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话说,人死后究竟会去哪里呢。”

他亲吻过她最后一根小指,抬起眼睛,笑弯弯的,“真的好想知道啊,夏蒹你知道,走马灯吗?”

“嗯。”

“走马灯,我幼时看父亲的经卷曾提到过,走马灯会在人死之前,要即将死去的人重新经历一次人生过往。”

“......”

“但我幼时,其实一直在想,如果人死之后,能够到灯笼里面去就好了,”他笑起来,“人变得很小,就到自己最喜爱的灯笼里面去吧,在那里,在自己最喜爱的灯笼上面,人可以看到自己的一生,循环的,不停歇的,灯笼不停地旋转,想想就觉得很幸福。”

“所以当时,我最想要将夏蒹做成人皮灯笼,活着的时候一直陪伴我,到我死后也陪伴我的就是夏蒹了,”他对上她的眼睛,“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哦,不怕吧?”

“没有......怕。”夏蒹垂下眼皮。

“我如今只想和夏蒹一起进到灯笼里,”他看着她,忽然上前,“说起来,这个是什么?好漂亮。”

他指尖拿起夏蒹颈项上垂挂着的黑色水晶挂坠。

话锋忽转,夏蒹醒过神来,微微抿起唇。

她不想再和裴观烛说一句谎言了。

“这个啊,”夏蒹伴着他的手,和他一起举起颈项上的黑水晶挂绳,“这是带我来到这里的神灵给我的东西,戴着这个我才可以联系到它。”

“这样。”裴观烛微微笑起来,指腹轻轻划过黑水晶表面,松开了手。

“是很宝贵的东西呢,要小心保管才行,毕竟这样的挂坠这样脆弱,如果坏了的话会怎么样呢?”

“如果坏了啊,”夏蒹微微皱起眉,“我不知道,但是神灵告诉我一定要小心保管,告诉了我很多次。”

“哎,这样啊,”裴观烛看着这个黑水晶挂坠,啧啧称奇般,“那一定要小心保管才行。”

“嗯。”夏蒹笑起来,听他的话,将挂坠藏进衣服里。

“话说,”裴观烛看着她动作,“这几日一直我在和姨母商议成婚事宜,已经找星文间算好了婚期,它那边给了几个日期,过会儿我将日期交予你,夏蒹决断一下,择选后,过两日我大抵要回一趟金陵城,去将夏七女的父母请过来。”

“哎?”话语突变,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要请过来吗?”

“是啊,会有压力么?若是夏蒹不愿,我便找其他人代替——”

“不......这个倒是不用,”夏蒹只是想起对方是原身的父母,多少有些紧张,虽然她这番并不算是抢占了夏七女的身体,毕竟她来时夏七女已经跳河自尽了,但是她依旧用了夏七女的身份,所以哪怕如今夏蒹光是听听,就对原身的父母并无什么好感,但是若是大婚之日,确实还是请来比较好,“就请来吧。”

“好啊,不用怕,来了也不会跟你有多余交集的。”

夏蒹点了下头。

半夜,裴观烛去梳洗后,坐在镜子前重新围着额头上棉布时,将星文间算出来的几个日期交予了夏蒹。

“就,十月二十六吧,”夏蒹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十月二十六,这即将是她的婚期,“离得较近,又不是最近,想来十月下旬天气也并不会寒冷。”

“好。”

裴观烛手往后,想要绑脑后的棉布绑带,夏蒹见此,走到他身后,指尖替他找到垂落在一侧的另一条布带,垂下眼睫,十分自然的帮他绑好。

裴观烛抬起眼睛。

少女站在他的身后,低垂着眉眼,她刚梳洗完,染着皂角的清香,衣裳有些松垮,却显得格外柔软,她的身上再也没有那种只要和他在同一间屋檐下,便如影随形的紧张感了。

她开始不怕他了。

为何?

裴观烛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透着僵硬,紧张。

紧张。

啊,原来是这样。

裴观烛微微张大眼睛。

已经调转过来了啊,就在不知不觉间。

“夏蒹便是连沐浴的时候,也不会摘下这个吊坠吗?”

裴观烛问,在镜中对上夏蒹的眼睛,微微弯起唇角,“我很好奇,毕竟是很贵重的东西,不会被沐浴水浑浊么?”

“倒是不会,”夏蒹道,梳子往下,帮他梳顺弄乱的头发,“吊坠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能离开我身边,洗澡也要带着的。”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