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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先雪淡淡一笑,说:“你这小狐狸,虽然贪心,力却不逮,喝我的血,几滴便醉了。”

狐子七心想:老子都一千岁了,还小狐狸,恶不恶心呐。

不过,狐子七还是顺势摆出了小狐狸该有的小笑容,俏生生地说道:“我怎么贪心?我原说了不图您的血肉的,您非把玲珑血塞我嘴里。我喝了后晕乎乎的也不知会不会虚不受补?”

明先雪点点头,说:“的确是有些虚不受补了。”说着,明先雪又问狐子七,“你这样的狐狸吃蛇吗?”

狐子七蹙眉,奇怪明先雪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也回答道:“像我这样的野狐狸,除了人和同类,没什么是不吃的。”

明先雪颔首,说道:“今日一早,宝书他们在院子边捡到了一条死了的大蛇,见着稀罕,说要挖了蛇胆给我补身子。但我不爱吃这个,既然你能吃,你便用一些,对你是有好处的。”

“好端端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大蛇?”狐子七只觉奇怪,但也没有深究,却说,“蛇胆这玩意儿吃着发苦,我也不爱吃。”

这时候,宝书拿着一个大碗兴冲冲走进来,说:“蛇胆取了,真是斗大的呢!不知以公子的意思,是要即刻吃了,还是做成丸药吃下?”

明先雪但笑不语。

宝书怕明先雪不肯吃,便说:“这蛇胆虽然看着不美观,但补身子是顶好的。再说,这蛇是自己死在外头的,也算是三净肉了,吃起来也不犯忌讳。”

狐子七好奇问道:“三净肉是什么?”

宝书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道:“三净肉,一是眼不见杀,二是耳不闻杀,三是不为己所杀,符合这三种条件的肉,就叫做三净肉。这蛇胆,不正是三净肉吗?”

说着,宝书把盖子揭了,露出一个圆润乌黑的蛇胆来。

狐子七见了,倒吸一口凉气:这形态,这气息,分明是千年蛇妖的蛇胆!

狐子七一怔,抬眸看向明先雪。

却见明先雪还是淡淡的:“你吃这个,对你有好处。”

这话倒是不假,千年蛇妖的蛇胆,那可是多金贵的东西呢。

狐子七若是吃了,必然对功力大有裨益。

然而,狐子七却如闻惊雷,扭头说:“我也不吃这个。”

明先雪轻叹一口气,说:“既然你不吃,我也不吃。”

宝书一下脸都僵了,正想再劝,却听得明先雪说:“这样吧,待会儿宫里人就要来取我抄好的经文。你把这个蛇胆一并给了他,就说此物不凡,进献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

宝书听得要将蛇胆献给太后,心中虽然不舍,却也不敢提出异议,便领命而去。

见宝书走了,狐子七才转头问明先雪:“这千年蛇胆是怎么来的?”

明先雪但笑道:“不过一个恶妖,死在外头了。”

说着,明先雪又问狐子七:“倒是你,怎么不肯吃那蛇胆?对你修行是有好处的。”

狐子七断然说道:“若为了修行就什么都可吃的话,我早把你给吃了。”

明先雪却道:“可你刚刚才说自己除了人和同类,什么都吃。”

狐子七答道:“妖就是我的同类。”

明先雪不言语了。

正此时,又听见宝书报说:“王妃来了。”

明先雪缓缓起身迎接,狐子七也一脸规矩地站在背后。

却见王妃身穿素白,身后的银翘也一身缟素,面容哀戚。

明先雪恭请王妃落座。

王妃全无平日盛气凌人之势,只是淡淡的,坐下后对明先雪说:“公子雪,你也坐吧。”

这是王妃第一次用这样冷静平和而不带感情的语气对明先雪说话,而称呼也是令人足够讶异的。

明先雪却是寻常一样,恭敬地问安。

须臾,宝书就把茶上了。

王妃低头凝视着茶碗,轻轻敲了敲碗盖,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转头看向明先雪,直言道:“我听说,王爷将世子宝印赐予你,你却拒而不受。”

明先雪听得王妃这样开门见山,便也坦率回答:“我本无袭爵之心。”

王妃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一阵又一阵的笑,一会儿似冷笑,一会儿似讥笑,一会儿却似在哭了。她微微垂头,说:“是啊,是啊,你从来没有这样的心的。”说着,王妃红彤彤的眼睛几乎要落泪,但又仿佛是因为最近已把眼泪哭干了,只有鼻酸喉紧,再滴不出眼泪了。

明先雪却对王妃道:“王妃,这话我原是不该说的,但我也得说一句,您万莫珍重,切勿有轻生之念。”

银翘听到明先雪的话,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随后担忧地望向王妃。

王妃也感到些许意外,她心中的确涌起轻生的念头,然而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强撑着精神操持世子的丧仪,未曾让任何人察觉出她的异样,甚至连贴身的银翘都未曾发觉。却没想到,这深藏的心思竟被明先雪看了出来。

王妃却冷冷道:“我并无这样的想法,你不要胡说。”

明先雪也没有戳穿,只说:“若没有就是最好了。从大义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轻易损毁分毫,更别提轻生了。佛家有云,人身难得,佛法难闻。还是爱惜己身,珍惜缘法才是正道。”

王妃听他这样滔滔不绝的讲道理,心下腾起的烦厌几乎现在脸上。

明先雪便把话锋一转:“若从私心论,就更不该了。”

王妃听明先雪用大义凛然的语气说私心,倒有些感兴趣了,挑眉看着明先雪。

明先雪继续道:“王爷把世子宝印给我,我虽不受,但他也明言,这宝印是不可能随着世子下葬的,也就是说,他终是要找一个继承人承袭世子之位。世子年纪轻轻就去了,并无留下子嗣。您若再有个三长两短,王府里很快就会迎来新的女主人,到时候王爷娇妻在侧,儿女绕膝,王府便是一番新气象。难道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就这么拱手让人,看着别人坐享其成,自己却化作一抔黄土,被世人遗忘吗?”

王妃听得这话,如被一记重锤击中,久久不能言语。

明先雪毫不避讳地继续道:“届时不仅无人会尊敬您和世子,甚至连提起的时候恐怕都会在言语上有所加减,不知轻重,难免会添油加醋,各种难听的言语只怕都会传出来。您真的愿意让自己和世子的名声在后世被如此糟蹋吗?与其让别人来编排您的人生,不如您自己坚强地活下去,守护您和世子的尊严。”

王妃依旧怔怔的,半晌盯着明先雪,涩声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跟我掏心窝子地讲这些道理,劝我不要轻生……”

明先雪叹了口气:“王妃,如您所见,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

王妃却一怔,半晌问他:“你从来没有恨过我吗?”

明先雪泰然自若地一笑:“若这也要恨,我要恨的人也太多了,岂不是更要把王爷也记恨上了?”

“恨王爷?”王妃愣愣的,原本不理解,然而转念一想,却醍醐灌顶,半个身子发冷:王妃看着是行凶之人,但一切都是在桂王的默许下进行的。

王妃原也是被桂王花言巧语骗进这王府里,桂王为了平息她的怒意,故意把明先雪母子供给她折磨泄愤。

如今想来,王爷才是最该恨的那个,但他却毫发无损,即便失了一个儿子,又如何?他依然位高权重,以后还可以再纳年轻女子为他生儿育女,继承王府。

不仅如此,王爷拿住了王妃使用巫蛊的把柄,能对王妃百般打压。

从今之后,王妃的日子恐怕艰难。

想到这一切,王妃一阵切齿的寒意涌上心头,却没有多言语了,只站起身来,便说要离开了。

明先雪却道:“有一件事,还得跟王妃告罪。”

“你说罢。”王妃道。

明先雪说:“这几天我要赶着去京郊给农户们发散衣服粮食,以备他们过冬。世子的丧仪,我未必能如期参加,还请王妃见谅。”

若是之前,王妃肯定会十分震怒,只觉得明先雪心怀不敬,现在却也没这么多想法了。王妃只淡淡说:“罢了,你去吧。”

说着,王妃又道:“我这儿也有些钱财和衣物,我叫银翘点一批,你也拿去发散众人罢。就算是给我儿子积德了。”

明先雪欣然拜谢。

王妃叹气,在银翘的搀扶之下离去。

看着王妃和银翘的背影,狐子七不知何言。

狐子七倒很记得,第一次见王妃的时候是在七年前,当时王妃正是年轻貌美,春风得意。他从房梁之上俯瞰王妃,虽看不清容貌,却能见亭亭玉立金银满身,如今却只有一个佝偻着的缟素背影在寒风里强撑着。

她当时何其得意又何其狠毒,如今反似一个娇弱的可怜妇人。

狐子七看了一眼,又回头看明先雪。

明先雪却根本没看王妃和银翘,只把宝书召进来,吩咐道:“王妃心善,决定在我们原有的济贫物资基础上再增添一些。你这两天和银翘姑娘对接一下,确保所有准备妥当。”

宝书听到“王妃心善”这四个字,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表达,但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又听说要增添济贫物资,便点头答应着去了。

济贫前一日,明先雪焚香沐浴。

沐浴过后,明先雪静坐在屋内,头发还略带湿气,轻柔地垂在肩头。

狐子七缓步走来,手捧棉布,说道:“公子本来就在养病,这么冷的天还洗发,也不怕身体进了寒气,反倒不好了。”

明先雪笑道:“礼不可废。”

狐子七一手捧起明先雪湿润的长发,如捧起黑色的瀑布:“不是说,礼不下庶人?您贵为皇族公子,也需要礼待贫民?”

明先雪以手支颐:“你这野狐,从哪里习得这些高低尊卑的道理来?”

狐子七拧着明先雪的湿发,一边用棉布擦拭,一边笑道:“从您身上学到的。”

“哦?从何说起?”明先雪坐在椅子上,狐子七站在他背后。故明先雪看他,需要仰头往后,看得一个颠倒的模样,却依旧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