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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先雪之前知道尾曦还活着,却按兵不动,不过是想放着尾曦,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招,就当看看戏。

但当得知她的花招耍到狐子七身上的时候,明先雪就什么看戏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了。

明先雪只想提刀。

狐子七又问:“那明先雪现在在哪里?”

齐厌梳便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连夜在相国寺料理了不少要务,天不亮就回来上朝,到现在还没有处理完事务呢。”

狐子七微微颔首。

雪已晴了,长街上扫出一条小径,像是银白世界中一条蜿蜒的褐色丝带。

明先雪便是踏着这条丝带回来的。

此时换了是狐子七站在门廊下等他。

明先雪朝他笑笑,从容走向他。

狐子七温柔地上前,依偎着他,却从他雪白的衣领中闻到一丝血腥味。

狐子七神色微变:“是谁的血?”

“不是我的。”明先雪答道。

狐子七叹了口气,说:“尾曦可不是好惹的,你又病着,去和她决斗,怎么也不叫上我呢?我虽不如你,但也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

明先雪却道:“小七从来身无恶业,修行之路清净无瑕,怎么好为这种孽畜沾染血腥?”

狐子七倒没回话,只说:“她当真死了?会不会又被她假死逃脱了?”

明先雪双手背在身后,说道:“狐族秘法上注明,如果没有狐心,是没法假死的,是么?”

狐子七一阵凛然:“是的,这也不用看上古秘卷,这是狐族不变的道理:狐无心则死。”

“那她已经死了。”明先雪颔首,“断无生机。”

狐子七无语。

却见明先雪到了内屋,到了盛满清水的银盆前,慢慢挽起衣袖,露出那双缠着佛珠的手臂。

只这白皙的手,指尖残留着几丝发暗的血迹。

指缝间且沾血肉,但明先雪却神色自如,浸手于水,凝然不语地把这一切涤荡干净。

狐子七立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

明先雪抬眸朝他一笑,狐子七这才回过神来,递上帕子。

明先雪接过帕子,把双手擦得干净,十指又是那纤巧洁白模样。

狐子七垂眸不语。

明先雪却牵着狐子七的手,说:“我们不日就要成婚了。”

狐子七愣了愣,回握住明先雪的手:“是啊。”

明先雪定定看着狐子七,眼神里竟有几分乞怜般的脆弱:“你是真的要和我成婚,不是骗我的。”

狐子七深吸一口气,诚恳地说:“不是骗你的。”

——不是,骗你的。

明先雪像是得了一种莫名的解脱,紧绷的情绪一松,只觉一阵虚弱,乏力似的往后倒。

狐子七忙把他扶住,嗔怪道:“我就说了,你病着,怎么还不顾着自己身子,一会儿散紫气,一会儿杀狐狸,一刻不愿意安生!”

明先雪把头靠在狐子七肩上,撒娇似的说:“有劳皇后费心了。”

方丈“圆寂”之后,天子明先雪也十分伤心,又病了好几天没有上朝。

狐子七对明先雪的照顾越发细致,仿佛真已经进入了一个“贤后”的角色里。

宝书看着都十分感慨。

也别说宝书,就连明先雪,有时候看着狐子七温柔的笑脸都忍不住恍惚。

“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

狐子七在明先雪枕畔轻轻唱这样的歌。

然而,窗外已无落叶,飞萤也朝生暮死了。

秋天完完全全的过去了。

冬天来得很安静,却也充满存在感。

腊月的风极冷。

宫中忙碌得很,上下人等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立后大典,也算是冬日里一派繁华热闹。

宫里上下,已经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接受了明先雪从公子雪到摄政王再到年轻新帝的转变。

最不变的反而是明先雪。

若非大典大礼、大时大节,明先雪都不穿龙袍,平日只着那白袍作常服,举止谈话也十足和气,依旧是从前半个出家人的样子,超然物外,不为世俗所累。

只是,众人却也不敢因为他看起来慈悲温柔而对他有所冒犯。

这些日子,明先雪身子倒养得不错,再没耽误上朝的功夫了。

今日下了朝,明先雪踏着一路的风雪回到灵氛阁。

宝书打起帘子,请他入内。

帘内暖烘烘的,炭火烧得旺盛,还渗着丝丝甜香。

宝书只道:“小七出门前还让把炭火添了,又加上了平日公子爱用的蜜香,可见心里是有公子的。”

明先雪看着烧得旺盛的炭炉,转头问道:“小七已经走了?”

极为难得的,宝书从这位少年天子嘴里听到类似急切的情绪。

宝书忙应道:“这……婚前一天不能见面,是礼法规定的,公子也已经同意过了的呀?”

“虽是这样,”明先雪蹙了蹙眉,“他也不该不辞而别。”

想到这一点,明先雪有些后悔今日早上起来的时候看狐子七冬日贪眠,便没舍得弄醒他。

宝书笑道:“小七说了,是怕和公子依依惜别,所以索性悄悄儿走了。”

明先雪坐在榻上,看着散着暖香的炭炉,难得露出孩子气的愤懑不解来:“不通,不通。”

宝书倒觉好笑,只劝慰:“明日就是立后大典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明先雪心内却微微一动,手中转着念珠,意图平复心头涌起的微妙的不祥预感。

按照礼部安排,二人婚前一日,各自在不同地方休息。

明先雪自然是坐镇宫中,至于狐子七则在相国寺留宿。

待到晨曦初露,狐子七将以皇后仪仗,从相国寺庄严启程,入宫正式接受册封。

这一晚,狐子七选择留宿在相国寺里明先雪从前住的小院。

狐子七坐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拿出蛇胆,挑了一小块,磨成粉末,涂在鞋底之上。

完成之后,他只静静坐石桌旁,托腮望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哀愁,几乎将他即将获得自由的期待淹没。

暮色渐渐褪去,东方天际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白。

狐子七站在院中,抬头望向那渐渐亮起的天空,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已经能够感受到它即将喷薄而出的热力。

在渐渐明亮的阳光下,狐子七眯起了眼睛。

那双细长的狐眸在晨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与神秘。他的脸庞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精致,皮肤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平日不同的脆弱迷糊。

他有瞬间恍惚,好像不确定……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做好了离开明先雪的准备。

但当太阳升高,阳光遍布天空,从云层投下的时候,这狐狸就想明白了。

虽然一开始他想着要跑,但现在倒是生出许多不舍。

如果有得选的话,他未必就会离开明先雪。

但,明先雪决不给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