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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老城主是十分挑剔的,面对大部分的供奉都不以为然。

从前,只要是年轻漂亮的凡人肉体,经过精巧的工艺处理,城主都会欣然笑纳。

然而日子长了,或许是因为城主已经见识过太多,他开始渴望更加珍贵、更加独特的东西。

去年城主生日的时候,几个厉害的鬼修大起胆子,去凡间抓了一个谪仙,把他的皮肤切下来做了料子,头发一根根拔下来编成流苏,做成一张漂亮的帐子。

城主十分喜爱,大赏。

得了这料子后,城主又越发瞧不上凡人献祭了。

却恰巧这时,有鬼修来报说:“今日小的在凡间巡逻,为大人搜寻珍品,发现有天雷劈打一个堕仙!堕仙被雷击之后,现已昏迷,被咱们抬了回来,还请城主示下。”

城主一听,大喜,忙令人抬上来。

却见众鬼把明先雪抬了上来。

十年前,明先雪因得了千年蛇胆,又护国有功,经历情劫,是法力圆满,却弃绝仙途,成了堕仙。

十年后,明先雪把心剖了,赠予狐子七,便也连堕仙也算不得,是一具无心而活的白骨邪仙罢了。

这明先雪以邪异之身潜入天庭,还杀了仙君,自是被认为大罪,天雷这回劈得很狠,只把他本相都劈出来了。

此刻,被抬上来的明先雪一半是如花容颜,一半是森森白骨,两者交界之处,便是天雷无情劈下的焦痕。

那焦痕蜿蜒扭曲在明先雪的身躯上,像是要一刀将他的容颜与白骨截然分开,又像是将这鲜明的美丽和阴森的恐怖强行拼接。

城主端详着明先雪那惨烈的身躯,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白骨邪仙,还真是少见。这样的材料可不能浪费,得好好利用起来。”他转头吩咐手下的鬼匠们,“来,把这副身骨拿来给我做床架,至于头颅……嗯,我也正缺个尿壶,就用他的吧。”

众鬼领命,正又要把明先雪抬下去,明先雪却幽幽转醒了。

他的左眼还在白皙漂亮的半边脸上,右眼却只是白骨骷髅里的一个黑洞,连睁开了也没什么动静,只是默然的死寂,如同深渊一般吞噬着所有的光芒。

城主呵呵笑道:“这眼睛也不错,可惜只剩一只了。”

明先雪像是反应了一瞬间,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因为被天雷惩罚而昏迷了。

他暗呼不妙:原本以为这天雷惩罚和上次应该差不多,却没想到,这次那么重,他会因此昏迷。

明先雪心下自嘲:自己总是有些过于自傲,自作聪明反被误,也不算头一回了。

明先雪迅速冷静下来,只问道:“今日是几月几日?”

城主愣了愣,没想到这邪仙醒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关心这个。

不过,这城主也没打算回答他。

毕竟,在城主眼里,明先雪就是一个床架子。

没有人会和一个床架子说话。

倒是旁边有个愣头愣脑的鬼修顺嘴就回答:“是辛未月的丁丑日。”

一听到这日期,明先雪不觉大骇:今日就是要去云门外接狐子七的日子!

明先雪挣扎着要起身。

城主见状,冷笑道:“按住他!”

众鬼听令,便上前要把明先雪制服。

却不想,明先雪只是抬起眼睛,却无论是月光般美丽的左眼,还是黑洞般的右眼,此刻看起来都是一般的令人心悸。

众鬼一时被他的气势骇住,不敢上前。

城主见状,怒骂道:“他都这个德行了,还用怕吗?你们这群废物!”

众鬼被城主一顿怒骂,也反应过来:对啊,我们到底在怕什么?他已经是个残废,我们怕他什么?

这么一想,他们便鼓起勇气,一拥而上,要将明先雪制服。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就连明先雪的衣袖都没碰到,这些鬼仔们一个个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扔了出去,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弧线,然后一个个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城主见状,也惊愕不已。

明先雪却冷冷道:“你该高兴,今日是我大好日子,我不想杀生。”

说罢,明先雪一挥衣袖,就要离去。

他的动作虽然缓慢,但却散发一种奇异的气场,仿佛只要他决定了做什么,整个天下都要为他让路。

然而,城主却不肯善罢甘休。

他怒骂道:“你当我这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残废而已,也敢在我面前嚣张?”

城主却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到他特殊的气势,但一来,城主觉得就算此人不简单,但被天雷伤成这样,也是不足为惧;其二,他今日若是被这把骨头说一句话就吓住了,以后也不坐不稳这城主之位了!

须知道,这座鬼城里除了在天上嘎嘎飞的那只白鹤,没有一个是善类!

他们都是些凶狠毒辣、心狠手辣的恶鬼,城主若是在他们面前露出软弱一面,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城主身形一闪,手中凝聚起一团漆黑的鬼气,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狠狠地朝明先雪砸去。

这一击对明先雪而言,并不致命,甚至算不上有趣。

明先雪只是身形一闪,如同闪电般出现在城主的身后,然后一掌拍出,正中城主的背心。

城主的身体立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城主大骇,瞪眼看着明先雪,又是惊讶又是恐惧。

也是城主好运,明先雪赶时间,并不恋战,转身就走出门外。

走出门外,只见日光耀眼,明先雪仰头望向天空,眉头紧促,随手拉起一个看守,问道:“此去云门外,可有什么捷径?”

尽管他刚才与城主的交锋看似轻松取胜,但因妄动真气,身体已感到极度不适。从鬼界飞往天界,若是按寻常路子,越界直飞,这一路对他来说绝非易事。

只是那看守哪里知道什么捷径?

只能惶恐地干瞪眼。

明先雪正觉烦恼,甚至打算不顾身体状况,强行直飞,却见一只白鹤盘旋而下。

“你要去云门外?”白鹤对明先雪说,“我送你去吧。”

明先雪打量白鹤,见他真气纯真,不似此间恶徒,放心了几分。

加之时间紧迫,他也没细问什么,只向白鹤道谢,上了鹤背,一路往上界飞去。

明先雪坐上白鹤飞走之后,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城主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确认似的喃喃自语:“那把骨头……走了?”

刚刚几个被击倒的鬼修也爬起来,连连点头:“是的,走了……”

这些鬼修虽然被明先雪击倒了,但也亲眼看着城主如何被明先雪一招制服,此刻看向城主的眼神已经没有那么敬畏了。

城主自然能够感受到这种差异。

他也很清楚,这种变化一旦发生,是很难扭转的。

只不过,城主也不打算扭转他们的看法。

毕竟,比起扭转看法,扭转脖子要简单许多。

城主双掌齐出,直接拧断了身旁那只小鬼的脖子。

只听得几声凄厉的惨叫,那几个鬼修便断了脖子,倒在地面上。

看着这些尸体,城主得意地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依旧是这座城里生杀予夺的王。

城主总算恢复了自信,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如是,他便让下属们开了宴会,笙歌达旦,一路饮宴作乐。

歌舞作乐,通宵达旦。

月沉之时,宴席才散了。

他独自坐在大殿之上,正有些昏昏然,忽然听到一阵鹤唳之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奔出殿门望去,只见一只白鹤正从天而降,背上似乎还载着什么人。

他凝神细看,只见白鹤背上的人影渐渐清晰,正是明先雪。

明先雪还是那半人半鬼的样子,骨头那边眼睛还是黑沉沉的,却也不算恐怖了,因为漂亮脸蛋上的那颗漂亮眼睛,此刻竟然流出了血泪,看着比骨头还骇人。

城主愣了愣,正要说什么,却见明先雪身形一轻,从鹤背上飘下来,模样幽怨,哀声道:“他失约了。”

城主也不知该说什么,愣愣道:“谁?谁失约?”

明先雪眼神一凛:“与你何干?受死!”

还没等城主说话,明先雪的掌风就冲来了。

城主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不是说了好日子不杀人?

白鹤在鬼城上盘旋而飞,看着明先雪以他那半副骨头的身子从城主楼阁一直杀到城门。

这白骨伶仃的身子,却化作一道猩红的旋风,所过之处,恶鬼如枯叶般簌簌落下,无一幸免。

那些曾经横行霸道的恶鬼,在他那双白皙的手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青面獠牙、铜皮铁骨,也像是纸张一般被轻易撕裂,黑血四溅。

身首异处,残骸遍地,肢体散落,将整个鬼城染成了一片飞溅四射的热闹。

当最后一丝黑血溅落在地面上时,明先雪停下了他的杀戮。

他站在鬼城的中央,环顾四周那满地的残骸和猩红的土地,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然后又缓缓将目光转到了白鹤之上。

白鹤嘎嘎叫了两下,心里发毛,只好停驻,又好言劝说:“你要等的那个人,说不定不是故意不来的……他……他说不定跟你一样,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呢?可他又没有你这样的本事,便被困住脱不开身了。”

听到这话,明先雪突然眼前一亮,森森白骨上新生血肉,又变回那个美人模样。

这白鹤上天下地的,也算见不少了美人了。

却是明先雪这样的,让白鹤都惊艳了一刹那。

只见这美人粲然一笑,说:“说不定就是这样呢。”

白鹤:……噶?这就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