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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

恍惚间,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寻找时,只看到楼峋脸色十分难看地伸出手扶住了意识消散前的她。

世界彻底变得漆黑前,她难过地想:她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

了了按了致生生前的遗愿给他联络册上的旧友们一一发去了讣告。

随即,按部就班的,入殓,火化,吊唁。

丧礼的灵堂就布置在老宅,从医院宣布了致生死亡的那一刻开始,连吟枝便接手了全部的后事,不让她参与。

她说:“这是你爸的意思。”

了致生体谅了了照顾他多年不易,让了了不要插手后事,只做简单的报丧,吊唁以及在最后送他入葬。

倒不是他低估了了的承受能力,而是他知道,在这无数个瞬间里,每一块碎片都是在深刻地提醒她他已死去。

而他,不想让了了重复经历这个痛苦。

楼峋接手了大半的殡葬流程,接连几天,都忙碌到抽不开身,只能住在老宅的客房里,以便随时支应。

他偶尔闲暇歇一口气时,不用费心找,总能看见了了跪坐在灵堂下的蒲团上,仰头看着了致生的遗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怀疑了致生的安排是否明智。

……也许让她忙碌起来,可能会比只许旁观要好上很多。她的这个状态,总给楼峋一种她随时会破碎的不安感。

他起身,拿了一瓶水,递给她:“要不要回房间休息一下?”

“一直在休息啊。”了了接过水,拿在手里,并没有喝:“明天来吊唁的人会很多,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陪着他了。”

她知道楼峋想说什么,在他没说出口之前就软绵绵地先顶了回去。

楼峋没再劝她,只是安静地陪她坐了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降临。院子里也亮起了灯。

了了回过神,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她坐得太久,身体关节都有些不太灵活。她动作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给老了点上蜡烛。

明明已是春日,她浑身凉透,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没有一丝暖意。连揿动打火机时,双手都控制不住地发抖,都分不清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太过伤心。

楼峋站起来,想帮她。

她侧了侧身,避开了:“我自己来吧。”她能为老了做的也就只剩这些了。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死者为大。了致生的一句不让她插手,她不得不遵从,也不得不被迫遵从。

“我爸从没要求过我做任何事情,壁画是我自己要学的,字也是我自己要练的。旁人都说他对我太严苛,可实际上,都是我在要求他为我做这做那的。甚至因为我的存在,他这一生留了不少遗憾。不能任性地选择他想要的工作,也不能自由的选择他想度过一生的人。可即便这样,他也从不把自己的人生价值寄托在我身上,让我替他完成。”

了了把点燃的蜡烛插到两侧的烛台上,她看着相框里笑容永远定格的老了,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照片:“可我要是知道,他唯一一次吩咐我,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宁愿他还活着时,对我苛刻一些,不要总是这么通情达理。”

楼峋握了握了了的肩膀,无声安慰。

他无法对了了感同身受,就像他从没有体验过了致生对了了这样的父爱一样。他只有旁观的视角,以及作为一个旁观者崇敬、钦佩与羡慕的心情。

起了风。

院子里的纸花被吹得哗啦作响,灵堂内,蜡烛的烛火被夜风压灭,只留几缕青烟,飘飘袅袅。

了了怔了一下,回首看去。

春日的第一道惊雷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划破天际,笔直落下。

那雷声,晚了一息,轰隆隆地从云层中闷鼓擂响。

顷刻间,一场大雨无声无息地酝酿着,即将落下。

楼峋先反应过来,说:“你快去老师的房间把门窗关了,别让风把长生灯吹熄了。我去后院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这里的蜡烛晚点再点吧。”

了了立刻放下手中的三支清香和打火机,匆匆往了致生的房间走去。

她刚走出回廊,便见连吟枝打着伞从侧门处引了访客入内。

雨点倾倒而下,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在侧门处停了一停,先将手中的黑伞撑开,这才抬脚跨过门槛走入院内。

他低着头,伞虽撑过头顶,可垂下来的伞沿刚刚好遮挡住了了了的视线。

可她的脚步仍是停了停,目光从伞沿下的领口处,落到他握着伞柄的修长手指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跳如擂鼓,疯狂地沸腾着,想要掀开那把伞,亲眼看看他。

没等她转了脚步,往两人走去。楼峋拿了伞出来,见她还在原地,催促道:“了了,下雨了。”

她回过神,抬头看了眼已连成一片珠帘的大雨,再没耽搁,转身离去。

而侧门处,听到“了了”二字的年轻男人,倏然抬起伞柄,循声望去。

他抬腕时,未封扣的袖口往下滑了寸许,露出了腕上松松垮垮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小叶紫檀。

“了了?”他轻声重复。

连吟枝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裴河宴一眼:“是,我女儿L叫了了。裴先生与致生在南啻共事过,应该认识吧?”

“认识。”他跟上连吟枝,穿过院中被雨淋湿的纸花,遥遥看向灵堂内。

他甚至还记得,南啻唯一一次下雨时,他撑伞送她回家,她远远看见了致生,开心地扯住他的袖口,说:“我很喜欢下雨天有人来接我。下雨天有家长接的小朋友都很幸福。”

一别数年。

她长大了,可下雨天来接她回家的人却永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