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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照出一小片红黄的?光, 窦晏平打马越过山道上又一个急转弯,急急向前飞奔。

簪子贴着胸膛放好,时?不时?伸手摸一下, 心高高悬着。她不会突然退回这支簪子, 更不会连一句话?都不曾留给?他, 她多半是出事了, 他必须回去找她。

“郎君歇会儿吧, ”侍从极力跟着他的?速度, 看着狭窄山道旁连火把都照不到底的?陡峭山崖,忧心忡忡, “忙了一整天都不曾歇, 夜里山路也不好走, 要?么歇上半个时?辰, 我们去前面探探路况?”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更何况又是摸黑走夜路。窦晏平稍稍放慢速度, 全副精神观察着路况:“我先慢慢走着,你们轮班休息, 留两个人跟着我就行。”

“太危险了, ”侍从极力劝着,“郎君还是先歇歇, 休息好了天也亮了, 正好赶路。”

窦晏平摇了摇头。窦约走后一丁点?消息也没有, 如今他又收到了这根簪子, 他必须立刻回?去。

身?后突然传来模糊的?呼唤声:“小将?军!小将?军!”

窦晏平回?头, 远处山头上一大?片火把?光飞快地向这边逼近,是那些牙兵。拨马让到道边, 火光一霎时?到了眼前,李春跳下马抓住他的?手:“你要?回?长安?”

汗湿的?手,湿漉漉的?握着,李春上了年纪,长途跋涉后气喘吁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紧紧盯着他,窦晏平弯腰回?握,语声恳切:“我有些急事,去去就回?,李叔等我几天。”

“这……”李春犹豫着,到底一咬牙,“好,你去吧,我们都等着小将?军回?来。”

火把?光熊熊照亮半边天空,身?后几十匹马几十号人,风尘仆仆汗湿重甲,都是闻讯追过来的?牙兵,此时?听见窦晏平果然说要?离开,片刻惊愕后嘁嘁喳喳议论起来,马匹不安地挪着脚,喷着响鼻,无数探究怀疑的?目光一齐看向前方始终不曾下马的?人。

是他太过着急疏忽了,就算要?走,也得跟这些人讲清楚才行。窦晏平向四周团团一抱拳,朗声道:“诸位叔叔,诸位兄弟,我有些急事需要?赶回?长安,只要?事情办完我即刻返来,绝不会抛下你们!”

声音在暗夜中传出去老远,隐隐回?荡在空谷间,众牙兵有片刻安静,李春勉强露出笑容:“小将?军尽管回?去,我们都等着你。”

却突然有人高声嚷道:“我早说过他不会一直留在梓州,你们看看,我说错了没有?”

窦晏平抬眼,是跟在李春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近年承袭的?名额,先前并不曾跟过窦玄,并不像那些老兵,对窦玄有许多故主?之情。

忙道:“这位兄弟不必担忧,少则六七天,多则十来天,我一定回?来。”

昼夜兼程,三四天应当能赶回?长安,窦约已经先去打了前站,也许已经有了眉目,他只要?尽快赶回?去接上她就好,梓州太危险,那就让她留在锦城,那里也是她的?家乡,等他安顿好梓州的?事,立刻就过去找她。

“走就走吧,少来假惺惺地哄人!”那人根本不信,“谁不知道李璠的?人马来了,你看咱们没胜算就怕了,你要?走就走,咱们贱命一条,不敢劳贵人操心!”

几个神色桀骜的?年轻人七嘴八舌跟着嚷了起来:

“是啊,人家是长安来的?贵人,郡主?的?儿子,大?王的?孙子,怎么肯为咱们这些人出头?”

“弟兄们都回?去吧,人家不管咱们了,咱们死皮赖脸缠着干嘛!”

“都给?我闭嘴!”李春狠狠骂着,一鞭子抽过去,“谁许你这么说小将?军的??这些天要?不是小将?军维护咱们,你们早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那人一把?抓住鞭梢,冷笑道:“我贱命一条,死就死了,不怕!咱们最见不得说一套做一套的?,说给?咱们钱粮管咱们的?着落,这些天谁见过他一文钱,谁吃过他一口粮?!”

“就是,光嘴上说得好听!”

狭窄的?山道上无数人一齐吵嚷起来,窦晏平沉默着望过去,心里矛盾到了极点?。李璠的?援军已到,人数上压倒的?优势,若是他不管,牙兵要?么低头认了李璠的?安排,各自?离散自?求出路,要?么就还是像先前一样,拼个你死我活。

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以为去去就回?,这边依旧可以谈判,但牙兵们并不全都相信他,说到底,他来的?时?间太短,还不足以树立起威望。

可苏樱,他又怎么能抛下她不管?

“小将?军,走吧,”李春拽回?鞭子,向他躬身?叉手,“祝你一路顺风,李春就不远送了。”

火把?光照着,窦晏平看见他鬓边的?白发,闪闪地带着汗,已经有人开始往回?走了,拉着马垂着头,疲惫又沮丧。可她还在长安等他,她现在,也许就在危险中。窦晏平紧紧攥着拳,许久:“李叔,我不走了,我跟你们回?去。”

“真的??”李春急急回?头,惊喜地喊了一声,“弟兄们,小将?军不走了!”

“我跟你们回?去,”窦晏平抬高了声音,“诸位兄弟,我前几天已经修书回?长安,将?这边的?情形上奏了圣人,也请家中尽快筹措钱粮,大?家再耐心等几天,一定会有结果!”

“小将?军!小将?军!”老兵们一齐欢呼起来,年轻的?嘀咕着,怀疑着,到底也开始振臂高呼,“小将?军!”

窦晏平向他们挥着手,心中却是一片苍凉,他到底是对不起她。低声叫过侍从:“你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找苏娘子,记得不要?去郡主?府,不要?让郡主?知道,有消息立刻报我,另一路去找裴郎君,就说我会尽快返程,请他先帮我照拂苏娘子。”

捂着心口,隔着衣服摸到那根簪子。对不起,念念,再等我几天,我一定,一定回?去,找你。

马嵬坡。

窦约在夜色中拉着马蹑手蹑脚走近,在坡脚底下寻了个隐蔽地方,先把?马拴在树下吃草,自?己靠在树干坐了,伸开两条腿,闭着眼打盹儿。

他已经三四天不曾好好睡觉,疲惫到了极点?。从锦城回?来这一路上都有人追杀,第一次是在剑门,他正要?到驿站投宿,一拨人追上来要?捉拿,他竭尽全力才终于脱身?。

第二次是在广元,他找个农家借宿,睡到半夜时?听见外面动静不对,急忙从后窗户翻出去,看见先前那帮人摸进院子,正要?往他屋里拿人,幸亏马就拴在房后,他偷偷解了缰绳催马冲了出去,那些人追了几十里路,他钻进山里才终于甩掉。

最后一次是在褒斜道上,与那帮人狭路相逢,他经过前两次交手隐约觉察到那些人并不想要?他性命,于是豁出性命厮杀,那些人反而束手束脚地处处掣肘,就这么被?他杀出一条道路,逃到来到马嵬坡。

离长安只剩下不到一百里道路,这地段官家馆驿众多,附近还有驻军,想来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来拿人吧。

窦约在半睡半醒中,依旧怀着深深的?疑惑。对方训练有素,并不像是盗匪之类,对方一路紧追不放,却又不想杀他,为什么?他身?上并没有多少钱财,他又从不曾跟人结过怨仇。

思绪即将?沉入睡眠的?空白时?,窦约突然想到,难道是为了他回?来办的?这趟差事?那些人不想他回?来?

突然听见草丛里马匹嘶叫了一声,窦约急急睁开眼,看见不远处风吹草低,隐约可见几条人影,那些人又来了。

窦约急急解开缰绳跳上马背,重重向马肚子上一踢,马匹破风也似疾疾向前冲去,窦约伏低身?子防着后面放箭,向着官道方向拼命跑着。快些进城去,快些去找苏樱,那些人,说不定是冲着她去的?。

天亮时?,卢崇信揉揉充满血丝的?眼睛,向树荫后隐住身?形,全神贯注盯着裴府大?门。

昨日虽然在兴道坊扑了空,虽然那所院子空荡荡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但他直觉必定是苏樱,她暴露了行迹,所以被?裴羁换了地方,他彻夜不眠赶到裴府亲自?坐镇,裴羁黄昏时?回?来,之后再没有出去过,卢崇信心急如焚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再等等,裴羁早晚会往她那里去,他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她。

蓦地听见身?后似乎有动静,卢崇信刚要?回?头,后腰上突然一凉,一把?刀顶住了,拿刀的?人低低说了声:“别动。”

卢崇信没动,一双眼极力张望着,四下都静悄悄的?,他那些在附近盯梢的?手心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出了什么事?

“转过来。”持刀人干脆利索卸了他的?佩剑,抽走他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吩咐道。

卢崇信只得转过来身?来。看见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黄衣玄甲,却是金吾卫的?打扮,不远处齐刷刷绑着的?四个人,正是他那些手下,路边一个黄衫朱履戴着进贤冠的?,白白一张面皮,颌下一根胡须也无,看上去像是这些人的?头目。

“你是卢崇信?”那人开了口,尖尖细细的?声音,“跟某走一趟吧。”

是个宦官,职阶还不低。卢崇信立时?明白,只怕是他的?身?份暴露了,谁干的??

墙角后一阵靴子响,卢元礼走出来,往那宦官手里塞了一封银子:“人交给?你们了,千万请内侍在王枢密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就说我一直惦记着他老人家,请他老人家赐见一面。”

“好说。”宦官收了银子往怀里一塞,“你等着消息吧。”

卢崇信这下知道了,是卢元礼出卖了他,但卢元礼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金吾卫上前反剪了双手绑住,拉扯着往前走,卢元礼笑眯眯地粘在道旁看着,卢崇信快走几步,跟上前面的?宦官:“劳烦内侍转告王枢密,卢崇信有机密要?事禀报他老人家。”

“哦?”宦官回?头,一脸傲慢,“王枢密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金吾卫里有内卫的?人,”卢崇信低声道,“我知道是谁。”

宦官打量着他,半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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