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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阿周擦擦泪眼,神色有一霎时凝滞,随即问道,“小娘子,你是为了夫人的事过来找我吗?为什么打扮成这样??谁陪着你来的?”

苏樱隐约有种感觉,她似乎不想?提这件事,故意岔开了话题。定睛细看,阿周却只是满脸悲伤凄凉,也许只是她多心了吧。摇了摇头:“不是,我一个人逃出来的,我眼下走投无路,想?求周姨帮我寻个立足的地方。”

“你说什么?”阿周抖着手握住她,“逃出来的?出了什么事?”

出了很?多事。太多了,一个多月,让人心里好像老了几十年。苏樱低头:“母亲死后,卢元礼逼我嫁给他,我不肯,就求舅父接我出来了。”

接下来,就该说到窦晏平了。苏樱深吸一口气?,跳了过去:“后来卢元礼打通关节胁迫舅舅,我没有办法,就带着叶儿想?要逃出长安。”

都过去了,她跟窦晏平今后既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又何必再提起。

蜀道,广元。

一阵风来,山雨密密麻麻落下,窦晏平抓过斗笠戴上?,从马背上?飞身跃上?备用的生力?马,重重加上?一鞭:“驾!”

马匹得了主人吩咐,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四蹄扬起时带起泥泞,星星点?点?,落下来沾住障泥。

雨越来越大了,珠帘一般,披挂着挡在眼前,侍从追上?来送上?蓑衣,窦晏平抖开披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又上?一鞭。

“小将军歇歇吧,下着雨路太难走了!”李春跟在后面高喊。

窦晏平没有停,蜀中多雨,上?路这几天里几乎没有一天不下,速度极受影响,广元这段还?好,等过了这段路就是以险峻闻名的褒斜道,下了雨几乎寸步难行,得趁这几把时间?赶出来。

快些,再快些!他会?救她出来,裴羁,母亲,卢元礼,那些曾经欺辱她逼迫她的人,他会?一个一个,要他们偿还?!

小周村。

阿周紧紧握着苏樱的手,看见她暗淡下去、回避的目光。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必定是极不好的事情吧,连小娘子这样?坚韧的心性,此时的声音也都打着颤:“小娘子。”

“我没事,”苏樱定定神,“关城门的最后一刻,卢元礼找到了我,后来,裴羁来了。”

一想?到裴羁,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又极力?压下去,听见阿周惊喜的声音:“裴郎君?阿弥陀佛,他来了就好了!”

苏樱看她一眼,苦涩之中,竟有些想?笑。君子裴羁,多么好的伪装功夫,她,窦晏平,甚至连接触不多的阿周,都一心一意相信着他。谁能知道光风霁月的表象之下,藏的竟是那么一副歹毒心肠。慢慢说道:“裴羁囚禁了我。前几天我才终于能够逃脱。”

“什么?”阿周瞠目结舌,半晌才问道,“为什么?”

“他跟卢元礼,没什么两样?。”苏樱看着她,“周姨,我们都看错了他。”

长长的沉默之后,阿周紧紧搂住她,哭出了声:“我苦命的小娘子……”

苦吗?或许吧,但一步步挣扎到现?在,她已?经无暇去想?这些,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苏樱深吸一口气?:“周姨,裴羁此时应该还?在到处找我,我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住在我家吧,这里挨着山地方偏僻,”阿周拉着她想?要起身,“寻常人找不过来的。”

可裴羁,不是寻常人。他对她太知根知底,难说什么时候就想?到了阿周。苏樱摇头:“不能住在你家里,裴羁知道你,我怕他会?往这边找。”

“再往山里走还?有小孤村,圣元庄,都很?僻静,”阿周急急说着,看见苏樱微微蹙着的眉头,顿了顿,“是不是不合适?”

“我总觉得越是偏僻的地方,来了陌生人越是引人注意,”偏僻,就意味着人少,她一个陌生女子突然落脚,只怕更会?让人关注,苏樱思忖着,“周姨你说呢?”

“那就去洛阳。”阿周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我侄子就在衙门里当差,有他照应着,谁也不敢欺辱了你。”

起身拉着苏樱要走,却见她涩涩一笑:“周姨,我只怕得躲着你侄子才行,我如今是官府里发了文书通缉的逃犯。”

“什么?”阿周大吃一惊,这短短两刻钟功夫,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便是她再沉稳,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为着什么事?”

“卢元礼那天夜里被?人斩断了一只手,一口咬定是我做的。”苏樱先前就有的疑虑越来越深,裴羁那夜必是很?早就在边上?窥伺,所以才能在她走投无路之时,那么及时地出现?,那么裴羁,会?不会?早就知道她出逃的计划?卢元礼赶在最后一刻找上?来,跟他有没有关系?

“那就再找别的地方,以后我跟着小娘子,小娘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洛阳这么大,不信容不下我们。”阿周到这时候反而彻底镇定下来,当年跟着崔瑾东躲西藏时并不比眼下轻松,当年都撑下来了,眼下她们也会?撑过去,“走,先跟我回家吃饭去,吃饱了肚子,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好。”苏樱挽着她,悬了许久的心到这时候,才觉得落到了实地。她会?撑过去的,她能逃得出长安,就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推开周家大门,周佛保几个正坐在台阶上?歇脚,看见来了客人慌忙起身,周佛保便问阿周:“妹子,这小娘子是谁?”

“是我在长安时认的干女儿五娘,过来看看我。”阿周含笑拉着苏樱,“有些要紧事要来这边办,过两天我陪她出去一趟,这件事牵扯到贵人,万万不能声张,你们都谨慎些,一个人都不要说,要是有人问起来五娘,你们就说不知道,不曾见过。”

她在长安高门大户里待了多年,见识不凡,在周家人看来跟那些贵人没什么差别,这些年周家也得益于她的接济,从赤贫慢慢能到小康,因此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无二话,周佛保连连点?头:“行,我们都记住了。”

又吩咐儿子周青牛,媳妇黄氏,连两个孙子也都一一叮嘱了:“听见了没有?五娘姑姑的事情你们几个可不能出去声张,就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大媳妇,你赶紧收拾一间?干净屋子给小娘子住。”

“不用,五娘跟着我住。”阿周挽着苏樱往里走,“侄媳妇烧点?热水给五娘洗洗,累了一路了。”

一个时辰后。

苏樱洗完澡画好伪装,躺在铺着粗麻床单的干净小床上?,长长舒一口气?。

午饭吃了黄粱米饭和拌葵菜,为着迎接她这个稀客现?杀了一只鸡,和着山药浓浓得炖了一锅汤,连日里风餐露宿,这一顿饭虽然简陋,却比那些山珍海味还?惬意几倍。

窗外咕咕的叫声,黄氏养的鸡在墙根底下刨食,猫儿爬上?小窗,翘着尾巴走来走去,午后的乡村安静悠长,门帘子一晃,阿周走了进来:“小娘子,想?好去哪儿了吗?”

“想?好了,”苏樱凑过来偎依在她怀里,“找个跟谷水镇差不多的镇子,我先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等长安有了消息,再做打算。”

像谷水镇这种,既不会?太热闹,又不会?太偏僻,就不会?有人特?意留意到她,镇子没有四门,也不需要像长安洛阳那样?每日关门闭门,若有危急情况,随时都能跑。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周抚着她尚未干透的柔软长发,轻轻叹口气?,“附近有个太平镇就不错,依山傍水,交通便利,我让青牛先过去赁所房子,等收拾好了咱们尽快搬过去。”

三?天后。

太平镇的房子已?经赁好,在镇尾一条小街上?,既僻静又便利,苏樱收拾好行装,和阿周一起坐着牛车往那边去。

乡下的牛车十分?简陋,只是车轴上?安着一幅板子,四面矮矮地围了一圈,人坐在上?头,东西堆在旁边,苏樱依旧将脸涂得灰黄又点?了雀斑,唇色也化得黄黄的,怕日头晒,阿周在旁边给她撑着伞,沿着谷水镇弯弯曲曲的道路向外面行去。

道边有卖鲜荷叶荷花的,木桶里装了水浸着,鲜活可爱,一只蜻蜓从眼前飞过来,苏樱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它张着翅膀,忽一下停在了荷叶尖上?。

道路另一头,照夜白被?缰绳一带,从疾驰中放慢了速度,裴羁抬眼,望向小镇上?络绎不绝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