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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羁心绪一沉。这说法,仿佛很合理。她连着许多天担惊受怕,船上那日更是大喜大悲,几度起落,还有最后那破釜沉舟的?一跳。她是不愿意再想起来,所以忘了?。心下酸涩,紧紧握住苏樱的?手:“樱娘。”

是他做错了?,今后他会百倍千倍弥补,只求她能原谅。

苏樱抬眼,长长睫毛底下,清澈见底一双眼:“嗯?”

“无事?。”裴羁转开眼不忍再看,问?大夫,“要如何医治?”

“在下不曾有过实证,也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不过慢慢调养,应当会有所好转,”大夫思忖着,“还有一个法子,在下给?那个猎户医治的?时候曾经用过,颇有效果。”

裴羁心中?一喜,急急追问?:“什么?法子?”

“那猎户开始几天吃药没有明显改善,在下便让他每天都到过去常去的?地方走走看看,让他的?亲朋好友每天都跟他说说过去的?事?,这样坚持到第三天,他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大夫道,“夫人?必然有亲朋好友,有过去熟悉喜欢的?地方,郎君不妨试试,故地故人?,对于恢复记忆应当有帮助。”

故地,故人?。裴羁蓦地想起窦晏平,顿了?顿没有说话?。

他盼着她好,又怕她好得太快,让他没有时间修补他们之间的?隔阂,怕她一旦想起来,又要那么?决绝地,一心只想逃离。

大夫等?不到他回答,便又问?苏樱:“夫人?这些天可曾想起来些什么??”

“我一直记得我家在锦城,还有我阿耶。”苏樱看向裴羁,“是不是需要回锦城?”

可锦城,又如何能回去。那边有太多跟窦晏平有关的?人?事?,况且蜀道数千里,一路上不知会生出多少意外。裴羁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眼下还不行,抱歉,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那,”她低着头,似有些失望,忽地又道,“是不是有个叫叶儿的?人??我今天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总觉得很熟悉。”

裴羁心头一宽,垂目,她低着头始终不曾看他,仿佛在极力回忆叶儿是谁,裴羁轻声道:“叶儿是你的?侍婢,陪着你许多年了?,你放心,我这就把?人?找来。”

叶儿多半跟窦晏平一起回了?长安,他既不能送她去锦城,又不能让她阿耶起死回生,那么?这点要求,他一定给?她办到。

起身:“先生先给?她开方,我去去就来。”

抬步要走,身后苏樱唤了?声:“郎君。”

裴羁回头,她望着他,语声轻柔:“多亏有你。”

裴羁心尖一软,跟着又听她道:“别的?人?我都想不起来了?,若是郎君知道的?话?,就请他们过来我见一见,可以吗?”

脑中?冒出的?第一个人?,依旧是窦晏平。裴羁沉默着,对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神,到底点了?点头:“好。”

出门向外,余光里瞥见她低着声音,不知道在向大夫问?些什么?,裴羁沉沉望着前方。

叶儿不难找,窦晏平性子纯良,不会刻意藏匿叶儿,但,她的?故人?,真的?要让她相见吗?

“郎君,”张用迎上来,低声道,“窦郎君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在外面等?着。”

来得正?巧,他也正?要找他。

门外,窦晏平忽地听见脚步响,急急回头,门开了?,露出裴羁苍白的?脸。

窦晏平皱眉,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发着白呢?负手打量着,裴羁慢慢向他走来,步履如往日一般沉稳,但他总觉得他步态有些怪,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出来,当然,也不需要关心。沉声道:“诊脉的?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裴羁走出院门,慢慢向田野的?方向走去。大夫交代过这段时间要卧床静养,不能走动,但又如何能静养?明天就该启程回魏州,而窦晏平,他既不愿放他进门,让他见到苏樱,又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那就只能出来说话?,“你随我来。”

窦晏平跟在他身后,到这时看出了?端倪,他衣服底下裹着厚厚的?纱布,在脖颈处露出了?一些。那天他先被?他在后心刺了?一剑,后面又跳进水里救苏樱,被?船底碾过,想来伤势重?了?,以至于脸色如此难看。“她怎么?样?”

裴羁在一大片麦田前站定。风吹麦浪,起起伏伏,此时的?心绪亦是起伏不定:“她受了?刺激,失忆了?。”

窦晏平顿了?顿,这结果他这两?天到处打听,影影绰绰也听见了?一些,此时并不算得意外,但心中?愤懑压抑之情又怎么?能忍?紧紧攥着剑柄:“你做的?好事?!”

“便是骂我千遍万遍,于事?何补?”裴羁负手站着,眼前闪过早晨苏樱望着这片麦浪时眼中?的?欢喜,她是想出来走走,她被?困在四方院落之中?太久,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本能地也向往着外面自由的?空气,“当务之急,是为她医治。”

“大夫怎么?说?”窦晏平生出警惕,这两?天他把?那院子围得铁桶一般,半点消息不肯透露给?他,眼下为何这么?好心,跟他说了?这么?多?“你又盘算着什么?诡计?”

裴羁顿了?顿。故地,故人?。还有什么?故人?,能比窦晏平这个故人?更让她刻骨铭心?但,他不能让她见窦晏平。“大夫说可以到她熟悉的?地方走走,也许能帮她想起来。”

“那就送她回长安,”窦晏平立刻道,“还有锦城,我带着她挨个走一遍。”

他倒是有时间。身为资州新任刺史,连交接都不曾做完便一路追到这里,到现在还全没有回去赴任的?意思。御史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此擅离职守,竟然不曾参奏。裴羁看他一眼:“不必。她想起了?一个人?。”

窦晏平心里一跳:“谁?”

听见他淡淡的?语声:“叶儿。”

心里猛地一阵失落,跟着又是淡淡的?欢喜,窦晏平长长吐一口气。虽然不曾想起他,但,想起叶儿也行,她总算,在慢慢恢复了?。“她想见叶儿?”

“让叶儿过来,应当对她的?病情有益。”裴羁看着他,“叶儿在你那里?”

“不错。”窦晏平想说会立刻送叶儿过来,对上他晦涩的?目光,心里突然一动。

要到熟悉的?地方多走走。熟悉的?地方有什么??自然是她过去熟悉的?人?。不可能只让她重?游故地,而不让她见曾经的?故人?。裴羁诡计多端,只说一半,瞒了?更重?要的?另一半。冷笑一声:“怎么?,你想让叶儿过来,我就得听你的??”

裴羁抬眉。以为只要说出对她病情有益,窦晏平立刻就会主动送上门,没想到竟然做张做致起来。压下心中?郁燥:“那么?,我自让人?去寻她。”

窦晏平心里一急。若是撒手不管,裴羁找人?固然得多花费时间,叶儿对裴羁十分抗拒,多半不肯跟他的?人?过来,又要多花费时间,一来而去耽搁的?就不止一天两?天,她的?病迫在眉睫,又如何等?得?几乎又要脱口说出送叶儿过来,对上裴羁沉沉的?目光,死死又压下去。

裴羁是用这个来拿捏他,裴羁必然,还有别的?目的?。他得探问?清楚,不能急。慢慢道:“也好,只要你等?得起,找得到。”

裴羁心中?一阵愠怒。知道他是看出来了?,以此拿捏,但此时她还等?着,叶儿不能不来,他也耽搁不起这个时间。“你想要什么??”

窦晏平心中?一宽:“我要见樱娘。”

“不行。”裴羁一口否决,“再想想别的?。”

“我要见樱娘,”窦晏平淡淡道,“见到她,我立刻命人?送叶儿过来。”

裴羁看着他,一言不发,窦晏平冷笑一声:“方才大夫的?话?,你是不是瞒下了?一半?非止要游故地,只怕还要她见见故人?吧?”

否则为什么?紧跟着,就要见叶儿。

裴羁顿了?顿:“我即是故人?。”

“笑话?!”窦晏平轻嗤一声,“你知道她想见谁,若论故人?,还有谁及得上我这个故人??”

紧紧盯着他,看他苍白的?脸上慢慢生出愠怒,他冷冷抬眉,转身离开。

“站住!”窦晏平一个箭步拦到他面前,“你是不是不准备让她想起来?”

裴羁在愠怒中?,沉默地站着。是啊,若论故人?,有谁及得上,窦晏平。他聪明一世,唯独在此事?上不曾看破,以至于一错再错,到如今处处掣肘,寻不到出路。

便就这样吧,她虽然想不起来,但她身体无恙,他会好好照顾她,他可以多等?些时日,等?她依恋他信任他,等?他弥补了?过去的?错误时,让她再想起来。

迈步要走,窦晏平再次拦住,咬牙道:“你想趁着她想不起来,把?婚事?办了?,断了?她的?退路?你行事?如此不择手段,卑鄙,无耻!”

愤怒到极点,耳边嗡嗡响着。他为了?自己龌龊的?心思,竟如此待她,他真是瞎了?眼,竟然认此人?为友!

裴羁看他一眼。欲要成事?,自然要不择手段,窦晏平为什么?一输再输?因为心肠太软,太讲究身段。越过他再次迈步,听见身后窦晏平低沉的?声音:“你想过没有,她眼下什么?都不记得,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等?你回到魏州,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片刻不离地守着她?”

裴羁停步,回头,窦晏平看着他:“魏州有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你如今到处宣扬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敢说没有人?打她的?主意?你为了?自己的?龌龊心思拖延着不给?她治病,若有变故,你承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