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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经洞里仿佛突然照进了一束光, 柔和清新,让人?眼前骤然一亮,随即康白看到了不远处壁上架着的长明灯, 想来是?灯光的缘故吧, 从?侧后方投过来, 为眼前的女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于是她也像壁上的飞天一样, 有了盈盈欲飞的姿态。

康白顿了顿:“苏娘子。”

苏娘子?, 苏樱。取叶儿的姓,再加上她自己的姓。原来他几次三番想起的故人?, 就是?他苦苦寻找的画师, 怪道?先前总觉得?那九色鹿夹缬和龙天寺的经变看起来眼熟, 直觉不会骗人?, 果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康白慢慢打量着她:“一别经年?,苏娘子?一向可好?”

“我很好,”苏樱福身为礼, “多承康东主挂念。”

离开中原两?年?,这是?她第一次, 见到昔日故人?。

叶儿匆忙擦干净手, 取来坐席铺好,苏樱伸手相请:“康东主请坐。”

康白盘膝坐下?, 看她亦是?盘膝在?对面坐下?, 想来是?为了干活方便, 她如当地男人?一般装束, 上身是?原色细麻的宽松衫子?, 半露手腕,下?面是?撒花长裤, 在?脚腕处收束,又蹬着一双木屐。

康白蓦地想起在?长安时那唯一的一次相见,她一身素白衣衫,白玉簪,白水晶坠子?,目光含着轻愁,似幽暗处柔白一朵小花,如今却是?全不一样了,面前的女子?生机勃勃,举手投足中一派从?容,隐隐已经有了宗师的风度。当然,以她的画功造诣,的确也当得?起师长之称。

边上脚步声响,阿周送来了刚沏好的茶水,苏樱先奉一盏给康白:“当日在?长安时,我和叶儿多承康东主援手,东主的恩义,我时刻铭记在?心。”

先是?帮她,再是?帮叶儿,虽然她付了报酬,但康白所承担的风险,当是?远远大于那百两?银的。

“苏娘子?客气了。”康白微微欠身接了,下?意识看她一眼。

当日她要离开长安,他只道?是?为了躲避卢家兄弟,后来才?知跟裴羁有关?,两?年?前宫变之后京中也曾沸沸扬扬传过一阵子?,道?是?裴羁拿泼天的功劳换了一纸赐婚,那让无数人?震惊羡慕,得?裴羁情有独钟的女子?,便是?她。

只不过她消失的无影无踪,裴羁的婚事就此搁置,所以这消息传了一阵,便也没人?再提起了。“是?苏娘子?什么时候到的沙州?”

“一年?多前到的。”苏樱道?。

当初在?魏州时,她便决定了逃往西域,这念头肇始于第一次出逃时向康白求助,决定于从?裴羁口中探问到各地形势之后。裴羁道?,河西十一州数十年?前为吐蕃侵占,朝廷势弱,无力收服,当地有志之士组建了归义军,鏖战十数年?,终于从?吐蕃手里夺回河西。之后归义军首领虽然上书朝廷表示归附,朝廷也封他为节度使,但实际上河西政令、属官多由节度使自行决定,朝廷并无能力干涉。

也就是?说,即便裴羁身处高位,西域这边他也是?鞭长莫及。她当即决定了西逃。苏樱饮一口当地的花果茶:“康东主找画师叶苏,可是?有什么事?”

画师叶苏,她是?在?隐晦地提醒他,为她的身份保密。康白眼中透出淡淡的笑意:“称心夹缬奉命为圣人?的千秋节进献祈福经幡,我遍寻两?京,找不到能当此重?任的画师,因此往西域一路寻访,终于得?遇娘子?。不过。”

不过以她的处境,应当不会答应为他画经幡吧。

果然听见她道?:“请恕我不能从?命。”

康白点点头:“那么我沿途再走走看看。”

“我认得?几个技艺高超的画师,”苏樱又道?,“他们虽然不曾画过夹缬图,但弄清关?窍之后应当也不难,康东主若是?有空,今天我便能带你去见见人?。”

逃出魏州后她一路向西,先后在?安定、平凉、伊州等地停留,多番比较之后,最终选择了定居沙州。此处虽是?戈壁荒漠,生活不便,但民风淳朴,没有排斥外?乡人?的陋习,亦且因为笃信佛法的缘故,僧俗百姓皆爱看经变,又常凿壁为洞,在?四壁涂画佛经名?篇,因此对画师的需求远远高于别处,当时她便想到,可以凭着一身画技,在?此立足。

这一年?多下?来,她也的确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也颇认得?几个同行,经幡要进献给太和帝,那就难保会被裴羁发现,她自然不能画,但她可以推荐其他能胜任的给康白。

康白喜出望外?:“那某先谢过娘子?。”

“此时太热,不方便出门,等太阳下?去后再说吧。”苏樱 ,“”

“好,”康白抬眼一望,壁上灯还燃着,佛陀只画到一半,忙道?,“苏娘子?请自便,我在?这里走走看看,一会儿就走。”

“好。”苏樱也不跟他客套,起身又道?,“我的行踪,还请康东主代为保密。”

“我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康白郑重?说道?。

心底不觉生出好奇,裴羁以不世之功换得?与她的赐婚,她却宁可留在?西域荒漠也不肯与裴羁有瓜葛,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苏樱欠身道?谢,看他在?负手在?洞中慢慢走着,四下?观瞧,这经洞里外?两?进,外?间小,里间又深又阔,似一个葫芦形状,他慢慢走到里面去看了,苏樱罩上围裙爬上脚手架,提笔接续着画那勾勒到一半的佛陀,心里纷纷乱乱,久久不能平静。

她没想到会突然遇到长安的故人?。这两?年?里她谨慎小心,刻意避开与中原的一切,为的都是?彻底与从?前断绝。

只是?从?前那些故人?个个名?满天下?,便是?她不刻意打听,也总有消息传到耳朵里。

裴则已册立了太子?妃,贤德大度,朝野上下?一片赞誉,去年?还帮着应穆纳了河东节度使的侄女为太子?良娣。

田午以军功封为武德将军,成为本朝唯一的女将,听说去年?招赘了节度使帐下?一名?幕僚为婿,将来的儿女都会随她姓田,如今田昱不常理事,魏博事务大半有她打理,已成为魏博的实际掌控者。

还有窦晏平。手里的笔尖一歪,佛陀的衣带画得?粗了,苏樱连忙用布巾擦掉,细细再描。

窦晏平以军功连升几级,出任剑南、西川两?地节度使,坐镇川蜀。午夜梦回时,她偶尔也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他有没有去过浣花溪,有没有站在?伽蓝塔上眺望,他有没有把当年?的旧事,全都弄清楚?

“苏娘子?,”康白从?里面走出来,仰头看她,“我仿佛听说你想拜曹进德为师学塑像?”

苏樱定定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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