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书屋mfshuwu.com

沉浮走出刑室, 天边的浓黑被撕开一线,露出苍灰的痕迹,黎明快来了。

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晃着, 明明是柔和的光, 沉浮却似被刺伤,猛地捂住了眼睛。

从前深夜归家时, 姜知意也会给他留灯, 小小一盏暖黄的灯,照亮他回家的路。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了。

铺天盖地的血色再又袭来,鼻子里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沉浮死死闭着眼睛。

她在哪里。是不是在流血。为何不事先试试那落子汤的功效。他其实可以再等等, 等她身子好点的时候, 他其实没必要逼得那么急。

宗人府的官员迎上来, 礼部的也来了, 无数事情等着他裁决,这么乱忙的一天, 本该没有时间想她的, 可思绪不受控制,总往不该去的地方去, 沉浮用力按下伤口,借着剧痛驱走缭乱心绪,余光瞥见门口处人影一晃,庞泗走了进来。

在理智未及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做出反应, 沉浮快步迎上去:“有消息了?”

庞泗抬眼, 昔日谪仙般的丞相此时两眼赤红, 脸色白中泛灰,竟是孤魂一般的模样,庞泗怔了下:“相爷您的眼睛……”

“快说!”沉浮等不及,叱了一声。

庞泗不敢再提:“姜将军带夫人去了李院判家,属下已经送朱、林二位太医过去了。”

夫人。绷紧的神经迟钝地扯开,已经不是夫人了,她已经与他和离。“她醒了吗?”

“属下不知,姜将军不让我靠近。”庞泗看着他红得似要滴血的眼睛,有点心惊,“要不要属下去李院判家里候着消息?”

半晌,听见他的回答:“不必。”

事已至此,便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沉浮抬步:“进宫。”

***

姜知意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挣扎,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

“是不是这味药致使昏迷?”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

“不应该呀,这落子汤的方子传了几代,绝对安全,从没有昏迷不醒的先例。”朱正的声音。

“所以呢?”哥哥的声音,很轻很淡,还带点尖利的嘲讽,但姜知意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哥哥已经失去了耐心,“三个太医,一个有能耐的都没有?”

“不如我先听听夫人的脉息?”朱正试探着说道,“听了脉,才好对症下药。”

不能让他诊脉,不能让他诊脉。姜知意焦急到了极点,快醒呀,快些醒来呀!

朱正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进了门,他来到榻边,窸窸窣窣的织物摩擦声,他在挽袖子,姜知意猛地睁开了眼。

模糊的视线看见姜云沧紧绷的脸,跟着是朱正,他已经挽好袖子,伸着手正要给她诊脉,姜知意急急缩手:“不要你诊。”

她看见朱正惊讶尴尬的神色,听见姜云沧低低唤她:“意意!”

他的眼角似有微光一闪,他趴伏在她榻边,像触碰什么珍贵易碎的珍宝似的,轻轻碰她的指尖:“你哪里不舒服?告诉哥哥。”

“哥,”姜知意并没有说,“让林太医给我诊脉就行,别的人不用。”

姜云沧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对于她的要求,他从来都是问也不问便照办的:“朱正出去,林正声进来!”

姜知意握住了他的手,她猜他方才就想握她,只不过他太害怕,害怕弄疼了她,哥哥是个上沙场的铁血汉子,可哥哥在她面前,总是很温柔小心的。

姜云沧扶着她慢慢坐起,靠住床头,抬眼时,林正声进来了,他很谨慎,先关了门,跟着又关了窗,姜知意回想着昨夜的情形,低声问道:“林太医,沉浮是如何发现我有身孕的?”

“是我的错。”林正声向她深深行礼,端肃的面容透着深深的歉疚,“恩师发现了我的脉案。”

可他一向都很仔细,私底下出诊的脉案从来都是放在家中,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太医院的药箱里?林正声想不通:“我虽然有记脉案的习惯,但夫人有孕乃是隐秘,我从不曾对第三人提起,更不曾在脉案里写过,可沈相拿到的脉案里,却写了夫人的身份。”

姜知意相信他的话,他若想害她,不用等到昨天。点头道:“是白苏。”

医女白苏,昨天诊脉时几次偷看林正声的药箱,夜里又在那时候,过来给赵氏按摩,之后又那么“凑巧”来偏院探望她,因此被封在院里,也因此有了机会,与她说了那么一番话。

“白苏,”姜云沧皱眉问道,“是谁?”

“太医院的医女,生得很像阿姐。”

很像姜嘉宜?那么沉浮……姜云沧冷哼一声:“她跟沉浮,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姜知意回想着昨夜的情形,慢慢说道,“昨天夜里,白苏来找过我。”

她说,夫人在劫难逃,不过那落子汤,我已经帮你换了。

她说,我能帮你这回,不能帮你下回,夫人若是继续留在相府,落胎是迟早的事。

她说,同为女子,我不想为难夫人,更是千方百计想帮夫人保住孩子。

她笑着,斜斜从眼梢睨过来,妩媚狡黠:依我说,夫人倒不如趁此机会,早做筹划,就是不知道夫人敢不敢信我?

医女白苏,千方百计让沉浮发现她有孕,又偷偷换掉了落子汤,她可真是,算计得好。

“白苏,”姜云沧重复一遍,“好,记下了。”

催促着林正声诊脉:“你仔细听听,她喝的,到底是不是落子汤。”

姜知意紧张地等着结果。她并不相信白苏,可她有自己的筹划。

母亲不会让她和离,与其求着母亲,不如与沉浮交涉。

沉浮不会让她带着孩子和离,她太了解沉浮,他不会在意她走不走,但他肯定会先堕掉她的孩子。

她得赌一把。喝下落子汤,以此要求沉浮与孩子断绝一切关系,如果白苏没有骗她,她保住孩子,从此后顾无忧,如果白苏骗了她……

鼻尖一酸,姜知意轻轻护住肚子。那么就是,这孩子与她,此生无缘。干干净净离开,虽然对不住孩子,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林正声凝神听脉,久久不语,姜知意等了又等,心跳快得再也难以抑制:“林太医,怎么样?”

姜云沧抚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停在她袖口卷起的手腕上。他临走之前,分明记得她是新藕一般圆润优美的手臂,此时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细白的皮肤上露着青色的血管——该死的沉浮!

姜云沧心里恨到极点,又怜惜到了极点,柔声道:“别怕,哥哥就算请遍天下的名医,也一定帮你调理好身子。”

他现在甚至有点盼望那落子汤是真的,她瘦成这样,病成这样,怎么经得起还有个孩子来消耗她的精元?如果落子汤是真,孩子没了,亏虚只是暂时的,他会帮她好好调理,她也不需要怀胎十月,再受那么多苦痛。

况且女人分娩,也是一脚踩在鬼门关里的险事,远的不说,他手下偏将的妻子,便是难产没的,一尸两命。

姜云沧突然有点怕,握紧了姜知意的手:“不管怎么样,都是好事。”

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他越发期待那落子汤是真,没了孩子她不必受分娩之苦,而她与沉浮,也就彻底断干净了,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她都不会再看那个该死的男人一眼。

许久,林正声抬眼:“夫人喝下的,不是很像落子汤。”

姜知意啊了一声,眼中涌出了泪:“真的?”

姜云沧握住她,失望一点点扩大,闷声问道:“你能确定?”

“有五六分把握,”林正声谨慎着措辞,“以那个落子汤的药力,此时夫人的脉象应该有所显示了,可夫人的脉象与白日里没有太大区别,不过药性因人而异,也许夫人发作得比别人晚,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的事……”

“别叫她夫人!”姜云沧突然低吼一声。

夫人,夫人,每一声都在提醒他,她嫁给了那个混蛋,还有了那个混蛋的孩子。他真是糊涂,怎么能为了一时负气,眼睁睁看她受了两年的苦。

林正声顿了顿:“好。”

姜知意有些过意不去,也疑惑姜云沧突然恶劣的语气,连忙劝解道:“哥,林太医几次帮我,他人很好的。”

姜云沧看了眼林正声,他为何肯帮她?她深居家中,又是如何认识这个年轻的太医?“她方才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

“许是药物中有助眠安神的成分,许是姜姑娘疲累太过,”林正声果然改了口,“最直接的办法,是去问问白苏,那汤药是什么成分。”

白苏。姜云沧摸了摸腰间刀柄,很好,他记住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