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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西两侧有端凝与懋勤二殿相?佐,端凝殿往南搁着一座自鸣钟,申时正,清越的鸣音滑过天际,一轮又一轮回旋在殿内,衬着面阔九间的殿宇越发肃穆庄严。

御座之下,或战或跪列着十多位大臣,有以佥都御史为首的四名都察院御史,有礼部尚书袁士宏,及被弹劾的主人公礼部侍郎何楚生?等人,听闻女?儿被打,兵部尚书陈光卓急吼吼跟过来准备讨个?公?道,锦衣卫指挥使张勇也列席旁听,至于李凤宁之父李巍则没被准许入殿,而是跪在了乾清宫东边廊庑下。

裴浚悠然坐在上首,双手把弄着那串菩提子,静静看着底下的官员吵。

裴浚有个?习惯,他喜欢看大臣吵架,每每吵到激烈之处,无?论平日多么雍容华贵的阁老,照样吹鼻子瞪眼,市井话连篇,他喜欢看着这些道貌岸然的臣子个?个?露出本性,没有吵一吵解决不了的事,若有,那就接着吵,总归等各自底牌亮出,那么他这个皇帝便可稳坐钓鱼台,当好裁判官。

从?他父王过世起,十五岁执掌湘王府到今日?,他就靠着这手本事,拿捏所有臣子。

故而?今日?这些官员进殿,也不等他吩咐,行过礼后循例开吵。

都察院御史们将矛头直指礼部侍郎何楚生?,声称当初李巍便是?贿赂了他方?把女?儿送入皇宫。

御史开口便骂礼部侍郎何楚生?,“礼部明文要选嫡女?入宫,那李府明明有嫡女?李云英,你为何答应送其庶女?李二小姐进殿?”

何楚生?六十五高龄,生?得又高又瘦,宽大的绯袍裹在他身上,长袖一挥,颇有几分?仙鹤之姿,“那李凤宁记在嫡母之下,便算嫡女?,她生?得天姿国色,入宫不是?理所当然?”

其中一名御史朝上拱了拱手,质问他,“据我所知,那李云英也称得上知书达理,除容貌逊色于李凤宁,其余之处并无?不妥,你怎么不选她?非要弄个?才学识体不如嫡女?的庶女?入宫,你置圣上于何地?”

何楚生?分?说?道,“那嫡女?已?有婚约,自然便轮到李二小姐,我哪儿错了?”

那御史闻言一阵冷笑,“亏得你是?堂堂礼部侍郎,行事如此孟浪糊涂,也不细细查一查,真正有婚约的可不是?李云英,而?是?李凤宁。”

这话一落,殿内顿时一静,柳海两只眼差点瞪如铜铃。

有这回事?

裴浚听到这句话,眸眼微的一眯,一抹寒芒一闪而?逝,菩提子不玩了,挂在尾指,双臂撑在案上一言未发。

那头何楚生?已?急得跳起来,“你胡说?,你这是?攀咬污蔑!”

那陈御史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何大人就别装傻卖疯了,我是?不是?攀咬,你问问永宁侯便知。”

众人视线一并投在入殿便跪着的永宁侯身上。

裴浚闻言坐直身子,抬了抬手,示意永宁侯上前来,

永宁侯却?不敢起身,挪着膝盖往前磕头顿首,

“陛下,臣有事起奏。”

裴浚眉峰不动,“说?。”

永宁侯苦笑道,“今日?午时李家献女?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而?此事恰巧与侯府有关,故而?臣特来向陛下请罪,陛下容禀,陈大人方?才所言不虚,侯府与李家素有婚约,原是?定的小女?儿李凤宁,一年前宫里遴选女?官,也不知李大人因何缘故竟然将小女?儿送入皇宫,把婚事换成了大女?儿...”

说?到这里,永宁侯露出为难,“臣琢磨着两个?孩子不曾见过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府这般决定,我韩府也不好置喙,便这么着了,可今日?一事传开,方?知那李巍行李代桃僵之计,逼凤宁姑娘与我韩府断亲,想来她也是?无?辜的,臣心中实有不忍,故而?特而?向陛下陈情。”

永宁侯言辞虽十分?恳切,意思裴浚却?听得明白。

言下之意是?发落李巍无?可厚非,可别牵连李凤宁。

为什么保李凤宁?

那必定是?韩子陵相?中了李凤宁,想再续前缘。

裴浚在心里轻蔑地笑了一声。

算盘都打得极好。

韩子陵手心都在冒汗,顿首不言。

父亲事先交待过他,不许他露出半分?对李凤宁的殷切,以防坏事,是?以韩子陵除了磕头,一声不吭。

永宁侯这么做的真实目的,是?要将侯府从?换亲一事中摘出,把责任一股脑子全推给李巍,万不能叫人晓得韩府嫌弃李凤宁出身换娶嫡女?,至于保李凤宁,不过是?这位老谋深算的侯爷打的幌子。

裴浚默默看了他们父子俩一会儿,神色并无?明显变化。

“照你们这么说?,罪在李巍?”

其中一御史立即接话,指着何楚生?道,“陛下,李巍自然首当其冲,可这位何侍郎更是?可恨之至,身为礼部堂官竟然敢堂而?皇之受贿,置天家威严于何地?置陛下脸面于何地?”

何楚生?闻言劈头盖面反驳,“胡说?!”旋即他朝裴浚长揖,“陛下在上,老臣敢以阖家性命起誓,老臣绝没有收受贿赂。”

那日?负责遴选的礼部郎中,带着李巍来见他,那李巍声称嫡女?已?订婚,膝下还有一庶女?,已?记在嫡母名下,生?得天真烂漫,仙姿殊色,想献给陛下为女?官,这些姑娘虽是?打着给陛下做女?官的旗号,实则是?礼部和内阁给皇帝预选的宫妃,才情尚在其次,相?貌性情却?是?一等一的,于是?他便在棋盘街对面的茶楼,让李巍带着女?儿过来见了一面,那一眼惊为天人。

有了先帝前车之鉴,朝臣急于让皇帝娶妻生?子,延绵子嗣,故而?内阁首辅杨元正,前礼部尚书毛遂便交待他,三品以上官吏府邸已?有不少知书达理的姑娘入选,命他在三品以下府邸中选些容貌出众的女?孩陪伴圣驾,这也是?历来礼部选妃的暗则之一,无?需拿到台面上来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何楚生?在瞧见李凤宁时,几乎不做二想,立即便把李凤宁名帖放入入选名单中。

至于受贿...兴许李巍是?递了银钱给底下人,可他何楚生?是?无?辜的。

“李巍有没有贿赂旁人我无?从?知晓,我何楚生?却?没收他一分?银子,我只是?在他领着其女?来拜见时见了一面,见那李二姑娘果然国色天香方?给与放行。”

陈御史当即怒斥,

“国色天香又如何?咱们陛下是?贪图美色之人吗?你身为礼部堂官,当依律办事。”

何楚生?气道,“我怎么就没依律办事了,那李氏女?记在嫡母名下,她又着实处处出众,我将之遴选入宫伺候陛下,何错之有?再说?了,圣上是?不贪图美色,可身为臣子,理应选送最出色的女?官侍奉帝驾,这是?为臣之本分?!”

陈御史指着他面门,“何楚生?,你就是?给李家庶女?行方?便之门了!”

“我没有,我没有做过的事,绝对不认。”何楚生?也很慷慨激昂。

就在这时,一道幽幽的嗓音从?上方?传来,“你可以认。”

嗯?

何楚生?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调转目光吃惊地望着皇帝。

殿内的嘈杂蓦地消失,诸人交换眼色,谁也没领悟出这句话的意思来。

裴浚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手里菩提子转个?没停,含笑道,

“何爱卿,你忘了朕特意吩咐你,择选一精通夷语的女?子入宫么?司礼监文书房恰恰缺这么一个?人,你便替朕选了来。”

“额,这.....”

何楚生?懵了一瞬,脑筋很快转过来,猛地一拍脑袋,

“哎呀,瞧老臣这记性,是?这么回事!”

甭管皇帝说?什么,总之顺着他的话头准没错。

有了皇帝兜底,一切难关迎刃而?解。

韩子陵惶然抬起眼,心头骇浪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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