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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瑜这厢当然没能带来好消息。

他确定乌先生带着?凤宁进了蒙兀地界,蒙兀可不比大晋,大晋处处设有关卡,必须过?所方能通行,蒙兀是游牧民族,除了少数几座城池,其余广袤之地均是茫茫草原,一旦进去,那?便是天大地大,杳无音信了。

乌先生断定裴浚一定会大肆搜捕,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进了蒙兀,滞留在?蒙兀腹地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河畔,与一堆牧民依水而居,师徒二人擅长蒙语,与当地百姓交流毫无障碍,凤宁做男装打扮,旁人只当她是个年轻小伙。

没有恨,就?没有痛。

玉苏和佩佩皆有归宿,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乌先生出境后?给?她寻了一匹马,凤宁时不时在?山脊肆意?驰骋,有一种久违的痛快。

裴浚万没想到,是他教会了凤宁骑马,而如?今这位姑娘却骑马离开了他。

乌先生极为聪明,他压根不急着?带凤宁前往乌城,他决定先给?裴浚一年时间?,到一年后?,他对凤宁那?份执着?会慢慢淡去,等到朝官给?他送上?各路美人,届时天子三宫六院,凤宁不过?是历史长流中的一粒尘埃,不足挂齿。

裴浚当然没有放弃,他不可能放弃,蒙兀又如?何?他让彭瑜亲自带人深入蒙兀追寻。

一月后?,彭瑜回来了,他一无所获,这位指挥使担心往北只是乌先生的烟雾弹,兴许他们想法子又折往别处也未可知。

裴浚从乌先生的习性与凤宁爱好推断,他们最可能去的地方是西北,又加派人手前去西北伙同当地锦衣卫大肆搜查。

每过?一个地儿,留下一根桩,他要在?大晋所有州县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乌先生和凤宁出现,他坚信迟早有一日会露出马脚。

有了除夕前何楚生的进谏,十六开朝复印后?,立后?的折子浩如?烟海,可每进来一份折子,柳海亲自悄悄挪出去,压根不敢叫裴浚瞅见。

短短半个月,他人显见瘦了一圈,若再用立后?去刺激他,柳海怕闹出什么?事来。

裴浚脸上?再没了笑容,人也越发变得喜怒无常。

正月过?去,立后?尚无半点动静,一日视朝,都察院几位御史再次上?谏,裴浚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无声地笑了笑,这一抹笑无比阴寒,叫人莫名战栗。

“依爱卿之言,哪一位适合为后??”

群臣立即踊跃发言,有人举荐梁冰,有人强推王淑玉,还有其余三品以上?的女官,瞧着?倒是没有几个不适合的。

裴浚双手搭在?龙椅,漠然听?着?。

每个名字都很?熟悉,过?去李凤宁的名讳总被辍在?末尾,但今日没有一个人提李凤宁。

对啊,她已经不在?了,不知去了何处?

将朝臣的声音丢在?身后?,他扶几而起,一人往后?宫迈去,不知怎么?进了奉先殿,犹记得她在?这里被人陷害,铁骨铮铮为自己辨说,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位女孩的与众不同,她柔弱却柔韧,比谁都有更强的生命力。

出了奉先殿往后?走?,就?到了延禧宫前的延禧门?。

那?一年除夕,他数度从这里出入,大约也是初三那?日吧,他忙完朝务过?来,看着?她偷偷拥着?被褥躲在?阁楼看烟花,他气得抬手将人拎了回去,她躲在?被褥里喋喋不休埋汰了他许久。

过?延禧宫进入东二长街,幽深的红墙一眼望不到尽头。

余晖脉脉,晚霞铺满上?空,裴浚独自一人杵在?一片火红当中,仿佛这世间?仅剩他一人。

这种孤单他不是第一次有。

十二岁那?年,父亲中暑病逝,王府担子毫无预兆压在?他的脊梁,是母亲陪伴身侧,鼓励他独当一面,三年过?后?,母亲缠绵病榻,她用整整半年时间?跟他道别,裴浚永远记得,母亲握着?他的手失去最后?一丝温度时,一抹空茫涌上?心间?。

往后?只剩他一人,踽踽独行,撑着?整座王府。

他以为他足够强大,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这种孤独感,帝王本就?是孤独的,一个女人又算什么??

直到今日立在?这深长的宫道,他彻头彻尾地感觉自己被遗落了。

从何时起,那?个女孩不知不觉在?他身心落下烙印,是他认定能陪伴他一辈子的人,是他认定可以信任一辈子的人。

他这一生经历太多太多的告别,没有一次像李凤宁这般叫他刻骨铭心。

她走?得太突然,走?在?他对她最炽热的时候。

行至万春亭,隐约听?到一声猫叫,紧接着?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裴浚猝不及防回过?眸,身后?春风猎猎,树影婆娑,不见那?时人。

天色暗淡,四下茫茫,裴浚回到养心殿,廊庑下照旧有一群女官与内侍在?站班,裴浚一眼扫过?去,没看到熟悉的倩影,忽然之间?觉得无趣极了,他漫不经心步入御书房,颀长的身影陷在?坐塌间?,双手撑额吩咐柳海道,

“下旨,于六宫二十四局外增设审计司,命梁冰为正五品审计司郎中,其余女官悉数发配回府,自行另嫁。”

柳海闻言噗通一声跪下来,满脸惊愕,

“陛下,您这是...”这是要遣散六宫呀,谁都知道这些女孩子未来都是入宫做妃子的,这一下全部?遣出去,无疑昭告百官,他现在?不立后?也不封妃,

“陛下,奴婢觉着?这不太妥....”

裴浚阴鸷的眼风扫过?来,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柳海打了个寒颤,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没了商量,

“那?...那?王淑玉姑娘也要出宫吗?”

这可是百官呼声最高的皇后?人选,一旦连她也被遣出宫,就?是要玩完呀。

可那?道冷隽的俊脸,此刻忽然阴森森笑起来,

“大伴若舍不得她,自个儿留着?吧。”

柳海猛呛了一口凉气,涨红着?脸呐声点头,

“奴婢这就?去办....”

消息一经传出,百官沸腾了,各个急得跳脚,纷纷上?书抵制。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裴浚突然颁布一道诏书,宣布要给?献帝与献后?上?尊号,筑帝陵,这下彻底点燃了百官的怒火,不少翰林院的老学究挺身而出,当场进谏,一面要求皇帝收回旨意?,一面请求皇帝立后?,说什么?陛下若不答应,就?撞死在?廊柱上?以死明志。

那?年轻的帝王,突然就?爆发了,手中滚烫的茶盏对着?那?人砸来,

“那?就?去死,还愣着?做甚!”

那?双眼跟一对窟窿似的,淬着?寒芒,清隽的脸全是冰冷无情。

茶水烫着?了老翰林的手,疼得他一声不敢吱。

朝会散去,朝臣觉着?今日皇帝之举有些过?分,纷纷来到袁士宏跟前劝戒,让他去皇帝跟前说道说道,袁士宏心下思量,想追封献帝情有可原,若不立后?就?说不过?去,匆匆踵迹跟他到养心殿,眼看他身影即将没入殿内,袁士宏唤了一句,

“陛下....”

他撩袍在?养心门?内跪了下来,

“百官盼陛下立后?有如?久旱盼甘霖,均是一片赤诚之心,还望陛下纳谏哪...臣斗胆请陛下先下立后?旨意?,再追封献帝,如?此两全其美,百官也无二话。”

说白了,用立后?安抚群臣,减少追封的阻力。

那?道高大的身子就?这么?背对着?他在?廊庑晃了晃,对着?自己的授业恩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就?踏步进了御书房。

也没去批折子,径直一头栽在?内殿的卧榻。

可今日之举显见激怒了一些耿直的臣子,这些老翰林底下各有不少太学生,于是不少学生在?午门?外跪着?替老翰林鸣不平。

后?来不知怎的,一传十,十传百,群臣激愤,干脆趁此机会来到左顺门?外请愿。

一则,请求皇帝立后?,二则,请求皇帝收回追封旨意?。

百官斗争策略很?鲜明,就?是拿着?追封一事要挟皇帝立后?。

一百多位朝臣跪在?左顺门?外,绯袍,青袍绿袍均有,乌鸦鸦一片人头,可见各级官员上?下齐心,除此之外两百太学生在?午门?外造势。

柳海听?到奏报,悄悄往里瞥了一眼,只见那?道修长的身影卧在?床榻,怀里像是揣着?什么?,显见还在?为李凤宁的事过?不去呢,这会儿知会就?是火上?浇油。

可怜的掌印亲出左顺门?,劝告百官与太学生回去。

大约是柳海态度过?于和软,给?了这些朝官信心,于是人越聚越多,这下好了,惊动了羽林卫大将军陈平,陈平可不是柳海,没有那?么?多顾忌,径直捅去了养心殿。

裴浚是什么?性子,他这辈子受过?谁的要挟?

当初手无寸铁尚且没听?杨元正和太后?摆布,如?今能被几个太学生吓着?了?

“打!”那?道冷戾的嗓音从被褥间?闷出来,

“来多少人打多少人,打到他们服为止!”

锦衣卫和羽林卫齐齐出动,揪出几个头头当场笞杖。

左顺门?外怨声载道,哭声遍野,这丝毫没动摇这位帝王的信念。

旁人都以为裴浚这是意?气用事,非要跟百官犟着?来,只有坐在?杨府别苑喝茶的杨元正看透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