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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枕书放松下来后渐渐起了困意,窝在裴长临怀里迷迷糊糊道:“知道就知道嘛,他迟早是要学的。”

“……省得与他爹一样,只能做个木头。”

裴长临无奈笑笑,还想反驳,却察觉怀中人呼吸平稳,已经陷入了沉睡。

压根没给他反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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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临在家中安生陪着贺枕书养了几日胎。

几天后,营造司来他们家中送了消息,远航船下水试航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十月十五。

而钟钧大师,果真在消息传来前离开了江陵。

他这回走得干脆利落,临走前没有告知任何人,只托人留下了口信,说让裴长临全权代理主办之位,负责远航船的下水试航。至于他本人的行踪,就连府上家仆也只知道他是去了西南方向,但具体是何处,又是为何离去,却无人知晓。

这位机巧大师向来任性,做出这种事,虽令众人感到惊讶,但也并非完全难以接受。反倒是那位一贯在人前表现得平和儒雅的船政大人,听说此事后不知为何一改往日形象,急得手足无措,甚至险些当场哭出来。

据顾云清所说,消息传到船政大人那里时,他正好有事要去与对方商议,因此很不巧地在门外亲眼见到了船政大人失态的模样。

具体表现为,一边用力以头撞桌案,一边鬼打墙似的碎碎念叨“该如何向那位交代”“这活没法干了”云云。

但无论如何,远航船的下水试航仍要继续。

十月十五当日,裴长临早早起床,带着贺枕书和双福一道出了城。

远航船的下水试航并不避讳寻常百姓,相反,这消息好几日前便由官府在城中广而告之,甚至简化了当日出入城的人员查验,只为鼓励百姓前往观看。

这宣传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时,城外的河岸边就围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百姓。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是从附近乡镇赶来的村民,头一天晚上就直接去那河岸边占上了位置。

这种情形,哪怕裴长临和贺枕书起得再早,也没办法在河岸边找个好位置。

好在裴长临早有安排。

远航船将从造船厂正式入水,顺水而下,绕江陵府三圈,最终停在江陵码头。

裴长临没带贺枕书去那河岸边,而是登上了一座修在码头边的塔楼。

这塔楼极高,本是官府作为水势观测,以及过去战乱时期放哨所用。这回为了这远航船的下水试航,营造司特意找官府要来了这塔楼,作为最佳观礼席。

裴长临身为远航船的设计者以及代理主办,在这塔楼上拿到两个位置自然不难。

能登上塔楼的人非富即贵,就连裴长临也不一定全都认识。但他也不在意周遭都是些什么人,带着自家夫郎径直去了最高层,寻了个视野最佳的位置,将人安顿下来。

“在这里等我。”裴长临给他披上一件避风斗篷,嘱咐道,“不许站起来,更不许蹦蹦跳跳,当心摔倒。”

“我又不傻。”贺枕书任由对方给他整理衣襟,探着脑袋往外看,“在这里能看到你吗?”

“能。”裴长临笑道,“你乖乖待在这里,一会儿就会看到我站在甲板向你招手了。”

贺枕书莞尔:“好!”

裴长临向他叮嘱完便离开了塔楼,贺枕书却闲不下来似的,时不时站起身,还将身子探出窗外,朝远处张望。

双福被他一系列动作吓得心惊胆战,连忙将人扶下来:“少爷,你先安生歇会儿吧,姑爷说过远航船要巳时三刻才会第一次驶到附近的。”

“可是我好紧张啊!”贺枕书担忧道,“你说,这试航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应当不会吧……”双福眨了眨眼,“姑爷不是说过他有信心的嘛,少爷也要相信他才是呀。”

“我是相信他,但今天来了好多人……”贺枕书往远处看了一眼,河岸边只见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他收回目光,悻悻道:“也不知道知府大人是怎么想的,偏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隆重,明知道是第一次试航,就该低调一些嘛……”

“听说,此事并非知府的主意。”回答他的,是坐在他们身旁的另一位青年。

那青年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穿了身低调的墨色锦袍,腰间别了把精美华贵的折扇,穿着打扮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公子。但他的气质又与寻常的富家公子截然不同,他说话时语气沉静,眉宇间分明带着微笑,却不知为何只叫人觉得疏离,不敢轻易冒犯。

贺枕书不曾见过这个人,但也知道能登上这塔楼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态度当即收敛了些。

“别紧张。”青年似乎察觉出了他的局促,又笑了笑,“你是贺公子吗?”

贺枕书愣了下:“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听说过你。”青年道,“方才那位,应当就是近来被人称作‘鲁班在世’的天才木匠,裴公子了?”

裴长临近来这名声的确不小,甚至还有不少人登门拜访,希望能请他帮忙设计宅院。

若是因为看见他与裴长临在一块而认出了他,倒是并不奇怪。

毕竟,能在这个塔楼拥有一席之地的,大多都是府衙及营造司的高官。而所有人都知道,营造司里只有一位地位超然的十多岁少年,那就是裴长临。

贺枕书没再多想,又问:“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这件事不是知府的主意?不是知府的主意,还能是谁的主意?”

“贺公子应该知道,营造司并不归知府管辖,这造船的事,也与他们无关。”青年悠悠道,“远航船试航是国之大事,上至日期时辰,下至观礼人数、礼炮数量,不论多么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得由工部和礼部共同决议。”

“一个小小知府,自然只能听命行事。”

贺枕书哪里想到这其中居然这么复杂,恍惚一下,踉跄着坐回原位。

“双福,我该怎么办。”贺枕书抓着对方的手,声音都在颤抖,“我比刚才还要紧张了……”

他这模样看得青年忍俊不禁,安抚道:“贺小公子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滚滚江河水,眼底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期待了这么久,我可是很相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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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初,江水两岸忽然锣鼓齐鸣,礼炮震天,在众人的惊呼当中,远航船顺利入了水。

今日是朝廷特意命人算出的黄道吉日,整个江陵府城风和丽日,万里无云。

贺枕书到底没能忍住乖乖坐在位置上不动,刚听见船上的礼炮声渐近,他便迫不及待凑到窗户边,探着脑袋往远处看去。

巳时三刻,足有数层楼高的远航船破水而来。

裴长临站在最上层的甲板上,身姿挺拔,神情专注。

远航船头一次试航,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登船的每一个人都紧绷着神经。时不时有船员上来与他汇报船只情况,裴长临或点头示意,或小声吩咐着什么,神情丝毫未改。

贺枕书远远望着那人专注的模样,原本不安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的确,裴长临是不需要担心的。

他足够聪明,足够理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顺利解决。

或许在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裴长临做不成的。

远航船在江陵府外共绕行了三圈,每一回经过码头时,裴长临都会抽出空闲来向贺枕书招手。

试航内容丰富,分别展示了扬帆、加速、停泊、调转船头等一系列功能,寻常百姓平日里没什么机会见到海船,这回可算是过足了瘾。

整个试航一直持续到了正午,远航船在江陵码头靠了岸,裴长临与船员们一道在百姓的欢呼声中下了船。

刚走到岸上,就被一道温软的身躯扑进了怀里。

裴长临忙将人接住,话音带了点责备,但更多是无奈:“说好的在塔楼等我呢,你又乱跑。”

“我开心嘛!”贺枕书被周遭热烈的气氛感染,话音跟着高昂起来,“恭喜你,试航成功了!”

“嗯。”裴长临笑着应了声,半真半假地抱怨,“可算解决了,老师真是给我留了个不小的麻烦。”

原本,如果钟钧大师还留在这里的话,裴长临甚至是不需要上船的。

“的确是个苦差事。”

整个试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这期间裴长临一直要站在甲板上指挥全局,可不轻松。

贺枕书帮他擦了擦额前的薄汗,道:“幸好你今天没有晕船,不然就难受了。”

“谁说没晕,一直忍着呢。”裴长临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要你哄哄才能好。”

贺枕书听懂了他的暗示,难为情地抿了下唇:“知道啦,等回去就……”

小夫郎这模样乖得叫人心痒痒,可惜裴长临接下来还有些收尾的事务要处理,没机会与自家小夫郎腻歪太久。他正要让双福陪贺枕书乘马车先回家,一名年轻男人走到他们面前,朝他拱手行了一礼。

“是裴公子吗?”

男人向他递上一把折扇,毕恭毕敬道:“我家主子请公子上塔楼一叙。”

那折扇精美华贵,格外眼熟。

正是先前贺枕书在塔楼遇到的那位富家公子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