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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糖人碍事,他随意往后一递:“帮我拿着。”

可左等右等没见等人手中东西被接去,楚召淮疑惑回头。

暗卫柱子似的杵在那,眸光漠然,脾气倒是挺大,语调颇有姬恂风格的呛人:“王妃恕罪,属下回去就努力多长一双手。”

楚召淮:“……”

这是受主子影响吗,怎么说话风格这般类似。

若不是知道以王爷的身份和性格不会冒充暗卫,他都要怀疑此人面具下的那张脸是姬恂了。

楚召淮 “哦”了声,只好蹲在那乖乖地边啃糖画边看。

反正他也买不起,就饱一饱眼福。

平安坊大得很,楚召淮溜达好久也才逛了两条街,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只好依依不舍地起身,准备回府。

长街人少了一大半,但仍是热闹。

街上几个孩子一边吃着糖人一边笑嘻嘻地打闹,咯咯笑着清脆悦耳。

楚召淮吃着糖画走过去,看着那鼓成小鸟模样的糖人,也想琢磨着要不扑一个吃一吃。

还没想到,视线便落在不远处的角落。

一个穿着脏兮兮衣裳的孩子坐在角落的石头上,眼巴巴注视着那群孩子手里的糖人。

楚召淮脚步缓缓顿住。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脚尖一转走了过去,敛着衣袍蹲在那孩子身边,眯着眼睛笑道:“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孩子怯怯看他,大概觉得楚召淮面善,搅着手指许久终于小声回答:“我我就坐在这儿看,一会就回家去。”

楚召淮问他:“想吃糖人吗?”

孩子眼睛一亮,刚要说“想”,但又想起什么,赶紧摇头。

楚召淮笑起来:“我请你吃好不好?”

孩子难掩欢喜,但又害怕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为什么要请我?”

楚召淮没回答,从怀里拿出来银子,四处张望了下:“你知道他们的糖人在哪买的吗?”

孩子赶紧站起来,伸手往不远处的巷子里一指:“里面有个爷爷会吹糖人。”

楚召淮注视着已经吹了灯的漆黑巷子,眉梢微微一动。

还未等他多想,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腕子往后一拽,孩子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裳,在雪白披风上留下漆黑的爪印。

楚召淮又被人拽着手飘了半圈,懵懵站在那身形高大的暗卫身后。

总感觉这个力度和姿势……有点熟悉?

姬恂手中一堆杂物不知何时不见了,垂着眼似笑非笑注视那怯怯看来的孩子:“巷子里当真有卖糖人的吗?”

年幼的孩子还不会掩藏心思,方才楚召淮温柔待他时他对答如流,如今姬恂居高临下望着他,面具下的眼神宛如看蝼蚁似的,带着根本逃脱不开的压迫感,他就怕得双股战战,眼圈一红,险些直接跪下去。

他强撑着说:“我我……我……有的。”

姬恂笑起来,语调温柔:“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没有,我便将你塞进糖锅中融成糖人。”

孩子一愣,瞳孔瞬间泛上浓烈的恐惧,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看情况似乎不太对劲,楚召淮自知没有暗卫对危险的敏锐性,探着头注视哭得满脸是泪的孩子,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事了,那巷子里有什么吗?”

姬恂没作答,垂着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很快,漆黑巷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着王府暗卫衣裳的人将四五个壮硕男人押了过来。

楚召淮还没见过这种大世面,扒着暗卫的手臂好奇地探头看。

为首的暗卫单膝点地行了一礼,回禀道:“王妃受惊了,这几人是年关暗中掳走京中不少娘子的绑匪,这孩子是帮凶。”

楚召淮诧异看去。

那孩子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其他几人听到“王妃”二字,脑子活泛得已经想到“煞神”,也跟着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

“王妃饶命!”

楚召淮垂着眼没说话。

姬恂面具下的眼睛注视楚召淮,看他是什么反应。

是愤怒被欺骗,还是难过信任被辜负?

……可是都没有。

楚召淮只是笑了一下。

他蹲下来伸手温柔抚摸孩子的头,宽袖微垂,隐约露出手腕那条淡去的疤痕。

“没关系。”楚召淮轻声说。

他只是想给年幼的自己买一块糖人。

既然巷子里没有卖糖人的,那便不给了。

孩子满脸泪水,呆怔看着他。

楚召淮站起身抬步离开,继续吃他的糖画。

那个孩子的欺骗对他而言,只是路边踢到一颗小石子,不痛不痒。

楚召淮怕冷,冬日出门穿得极厚,赵伯还是怕他冷又给罩了层,可从姬恂视线望过去,少年依然肩膀单薄,夜风将雪白斗篷吹拂而去,裾摆处的黑色爪印鲜明又刺眼。

姬恂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蜷。

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下。

楚召淮穿过逐渐冷清的长街,刚走出平安坊就见王府的马车停在路边。

姬恂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安排一群暗卫跟着他,楚召淮料到车夫不会轻易离开,他也不生气,神态自若地踩着马凳上车。

紧接着,戴面具的“暗卫”也跟了上来。

楚召淮愣了愣,突然瞪他。

姬恂手指不自然地捻了捻,躲开楚召淮的目光,像是对炭盆有了极大的兴趣,若无其事地说:“王妃也瞧见了,平安坊鱼龙混杂,极容易遇到危险,那些暗卫……”

“他们职责所在,我又没生气。”楚召淮不高兴地说,“我就想问那些扑来的东西呢,你全扔啦?”

姬恂:“……”

“算了。”楚召淮也没为难他,闷闷地靠在软塌上,“反正都是扑来的东西,没花一文钱。”

的确一文钱没花,唯一一次毫不犹豫拿银子,还是给那个孩子买糖人。

马车动了起来,桌案上的烛火即将烧到头。

姬恂正想重新点烛,瞧见楚召淮已闭上眼睛好似要小憩,只好停了手,任由烛火燃尽。

整个马车陷入黑暗中,只能隐约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姬恂直直注视着闭眸的楚召淮。

车帘随着马车而动时不时露出些许路边的烛光,姬恂常年在外打仗,夜晚淡淡的光也能助他视物。

楚召淮拢着手炉半躺在那,眉眼精致昳丽,如一座精雕细琢的玉器。

这样神仙似的人,合该身处繁花拥簇之中,钟鼓馔玉不过点缀。

……可他却被自小苛待到大,又在大好年华遇上彻底摆脱不掉的煞神,再没了退路。

若非“煞神”是自己,姬恂都要同情他了。

马车摇摇晃晃,似乎到了颠簸的地段,楚召淮本就没有睡熟,被晃得差点蹦起来。

黑暗中,他摸索着往前探了探,想要开口让车夫慢些,可手才往前一伸,就触碰到一个滚烫的躯体。

楚召淮吓得往后一缩。

不知何时,那暗卫已坐得离他极近,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那股压迫感依然满满当当地充斥四周。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后仰着靠在车壁上,伸出脚尖往前面踢了踢。

“你……离远点。”

足尖似乎踢到暗卫的小腿,轻飘飘的没敢用力,却足以驱赶妄图侵占他周边领地的男人。

姬恂却没动:“王妃不睡了?”

楚召淮撇嘴:“就两刻钟的路程我能睡着吗……啊——!”

话音未落,马车像是轧到一颗石头,颠簸得楚召淮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整个人几乎飞出去,失重感铺天盖地袭来。

千钧一发,姬恂伸长手臂往前一探,准确无误在黑暗中接住他。

楚召淮惊魂未定,双手艰难扒着姬恂的手腕,心疾几乎要发作。

姬恂耳朵轻动。

楚召淮艰难喘息着,他常年生病,气息短促,喘几口就要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缓一缓,断断续续个没完。

黑暗中更是将声音尾调所有细节放大无数倍,丝丝缕缕往耳中钻,勾人魂魄般许久不停息。

姬恂呼吸一顿,好一会才不自然地对车夫道:“慢些。”

车夫忙说:“是!”

楚召淮不敢乱动,踉跄着跪坐地上,双手仍紧紧抓着姬恂的手腕不肯松。

缓一缓,缓一……

楚召淮喘息声戛然而止。

学医多年,白芨神医对脉搏极其敏锐,艰难稳住疾跳的心脏后,他突然后知后觉掌下的脉相不对劲。

脉搏似有似无,手腕冰凉,身上却像是炭盆似的散发炽烈的热意。

无脉症,毒……

楚召淮浑身一僵,彻底憋不住呼吸,突然咳了个死去活来。

姬恂眉头轻蹙,准确无误地伸手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楚召淮眼圈都要咳红了,眼泪挂在羽睫上摇摇欲坠,哆嗦半晌终于磕磕绊绊道:“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时你说王爷什么来着?”

姬恂眉梢一挑:“说他心狠手辣,心里扭曲……”

“胡言乱语!纯属是谣言!”楚召淮边喘边道,“此话断不可信,王爷英姿勃发威武雄壮,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姬恂:“…………”

姬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王妃真这样想?”

“认真一想!”楚召淮像是军队训练过,铿锵有力地喊号子,“王爷平定边疆战功赫赫,怎么可能是扭曲病态之人,外面那些谣言我一字都不信嗷!”

姬恂:“……”

姬恂突然笑了起来。

……这次没有伪装,而是用的本音。

“没想到王妃竟然如此想本王。”姬恂慢悠悠道,“本王真是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