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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猎将至, 柳树抽新芽。

今年的春日来得格外得晚。

楚召淮在璟王府住了几个月,乍一要离开倒有些不适应,一大清早就蹲在小矮柜旁边一一检查自己的财宝。

矮柜比来时要空许多, 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已被收在其他柜中, 舍不得丢的石头都拿出来摆放在价值连城的古董边,显得整个暖阁满满当当。

楚召淮拿着一个册子垂着眼看得认真。

“要带走吗?”姬恂说。

楚召淮回身抬头看去。

姬恂不知何时来的,弯着腰手挡在矮柜的边缘, 似乎是怕楚召淮没注意起身会撞到脑袋:“马车足够大, 想带什么尽管带便是。”

楚召淮摇摇头, 只拿着那个册子起身。

他病过一场气血不足, 蹲得久了点, 刚一起身眼前骤然一黑,险些一头栽下去。

再次有意识时,姬恂已将他扶在怀里。

楚召淮忽然像是兔子似的蹦开了:“多、多谢王爷……”

姬恂眉头一挑, 似乎发觉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王妃当真客气, 病着那几日本王亲力亲为, 喂药擦身哄噩梦, 如今只是区区扶了一把,算不得什么。”

楚召淮:“……”

楚召淮被憋得哑口无言,突然扭头就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姬恂现在好像连掩饰都不肯了,当着人的面就光明正大撩拨他。

赵伯在那收拾东西竖着耳朵听半天, 见王爷把人气走了, 犹豫着道:“王爷, 您这是……”

孔雀开屏呢?

姬恂心情似乎极好。

楚召淮脑袋瓜聪明,只是不爱动罢了, 如今这样明晃晃的偏爱自然能瞧出他的意思,反应也并非姬恂想象中的厌恶和排斥。

看来楚召淮对他并非无动于衷。

“将他的东西收拾妥当,暖阁里的物件一样都不许旁人动。”姬恂淡淡道。

赵伯点点头,见姬恂眼底带着笑,小心翼翼道:“护国寺也不是十分安全,王爷为何不将王妃送回临安?”

姬恂抚摸手中的鸠首杖,和赵伯对视许久,忽然就笑了。

“他别想回临安了。”

赵伯愣了愣。

之前王爷可不是这么说的。

姬恂的确有想过让楚召淮回临安,可此番楚召淮心疾发作几乎丧命,如此病重放他离开,也许有朝一日就死在自己不知晓的地方。

姬恂只要一设想这个场景,浑身戾气几乎掩不住。

京城虫子如此多,总想着惊扰这汪独属于他的清澈水潭。

可只要他拥有滔天的权势,让所有都不敢对楚召淮产生任何妄念杀念,让他不必时时刻刻顾忌性命难保。

……这样楚召淮自然不会想着离开京城,离开他。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喷嚏。

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穿了一层又一层,还裹着姬恂的鹤氅,但病过一场的身子太虚,还是觉得冷,面容都带着病色的白。

周患上次几乎被炸去半条命,短短几日已活蹦乱跳。

半张脸还缠着纱布,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微微一用力就将几个下人都抬不动的箱子举起来放在马车上。

又一个不遵医嘱的。

楚召淮蹙眉道:“别搬重物,当心伤口崩开。”

周患嘿嘿一笑:“我已好全了,还能继续为王妃挡火药。”

楚召淮:“……”

殷重山拎着姬翊的功课和书籍从一旁走过,头也不回地幽幽道:“你是为了王爷丰厚的赏赐吧。”

周患挠了挠头:“啊?你没有吗?”

殷重山:“……”

殷重山咬着牙咯吱咯吱地走了。

姬翊快步跑过来,跟在他后头可怜巴巴道:“功课就不带了吧,重山哥,你就说忘记带了,我不想放假也做功课。”

殷重山将那箱子书放在马车里,叹了口气:“王爷对世子寄予厚望,世子还是多看些书吧。”

姬翊撇嘴:“有爹在,我又不需要有多大出息。”

反正未来有他爹给他安排,他不添麻烦已算是好大的出息了。

殷重山欲言又止,只好摸了摸他的脑袋:“世子该长大了。”

姬翊又吓住了,要哭不哭:“我爹不会要让我成亲吧?不要啊……”

殷重山:“……”

殷重山又回书房在姬翊撒泼打滚的攻势下搬了两箱子书放在马车里,务必让世子好好学习,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

日上三竿,楚召淮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外头站着的姬恂,欲言又止。

姬恂握着鸠首杖,走过去笑着道:“怎么?”

楚召淮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一看姬恂的眼就说不出话,耳根发红地匆匆垂下眼,好一会才蚊子似的嗡嗡道:“王爷……保重身体,按时服药。”

姬恂脉象已稳住,药方的计量和煎药的法子都已写好交给殷重山,只要按时吃药,这一个月都不会出问题。

姬恂手搭在马车窗户的边沿,勾唇笑起来:“王妃的命令,本王必定言听计从,不敢违逆。”

楚召淮:“……”

哪、哪儿就命令了?

这话本来就怪,加上知晓姬恂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再撩骚,显得越发的怪异,甚至带着某种床笫之上才有的色气。

楚召淮臊得浑身都热了,绷着脸道:“王爷身份尊贵,莫要降尊纡贵说这种话了。”

姬恂沉下脸:“好,本王听王妃的,日后再不说了。”

楚召淮:“……”

楚召淮臊得脚趾疯狂蜷缩又舒展,别扭半天猛地将帘子放下。

说又说不过,脸皮又没他厚,不活了。

楚召淮闷闷坐在马车中,等着去护国寺。

这时车子微微一晃,似乎有人踩着马凳上来了。

楚召淮还以为是姬翊,赶紧拍了拍脸让热意褪下去,抬头看去:“姬……”

……恂。

本该在下面目送他离开的姬恂懒洋洋撩开车帘走进来,偌大马车他看也不看其他位置,径直走到楚召淮身侧坐下。

楚召淮:“……”

楚召淮眼睛都瞪大了:“王爷……上来做什么?”

“嗯?”姬恂比他还疑惑,“本王不是说了要送王妃去护国寺吗?”

楚召淮蹙眉:“不是的,王爷是说让周患送我去护国寺。”

他记得清清楚楚。

姬恂不解:“本王说过吗?”

“说过!”

“好吧。”姬恂冲他一笑,“本王记性不好,就听王妃的,的确说过。”

楚召淮:“……”

“你!”

“头疼死了!”车又是一晃,犬子的声音嘟嘟哝哝传来,“重山哥给我搬了两大箱书和功课,本世子真是……”

帘子掀开,姬翊一愣。

马车宽敞,楚召淮束手束脚坐在角落,他爹大马金刀交叠着腿坐在正当中,几乎将楚召淮挤到贴着车壁了。

姬恂懒洋洋一抬眸。

姬翊浑身一僵,喉咙艰难吞咽:“……真是激动亢奋又欢喜!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如此多宝贵的知识我定能一月全部啃完,不给爹丢人。”

姬恂蹙眉:“世子真这样想?”

“是!”姬翊差点一蹦三尺高,语调上扬像是在吹口哨,“儿子必定学而不厌发愤忘食!”

“好。”姬恂一拊掌,笑了起来,“为父本只想让你一个月看上两本便已足够,没想到世子如此好学,为父甚为欣慰。既然如此,那几十本书便是功课,月底为父会亲自考校你。”

姬翊:“……”

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楚召淮猛地一偏头,手揪着姬恂的袖子,将半张脸抵在他坚实的手臂上挡着,唯恐笑出来伤了世子的心。

姬恂一阴阳怪气就爱将名字改为“世子”、“王妃”、“殷统领”这种称谓,讥讽味十足。

姬翊眼睛都红了:“爹……”

本来觉得这段时日爹的脾气变好了,怎么更会说刻薄话了?

姬恂瞥他:“护国寺是礼佛圣地,你难道还想成日东奔西跑地玩闹吗?”

姬翊委屈地道:“不想,我会好好陪着召淮静养,等爹来接。”

姬恂勉强满意了,微微侧头就见楚召淮抱着他的手臂,半鼓面颊,憋笑憋得满眼是泪。

姬翊刚找了个远离他爹的位置坐好,就听姬恂忽然道:“下去,坐后头那辆马车。”

姬翊一愣:“啊?”

后头的车好像都是他和楚召淮的书。

姬恂看他一眼。

姬翊登时一个激灵,忙不迭下车了。

刚蹦下去,马车里就传来楚召淮的笑声。

姬翊:“……”

他爹真偏心。

楚召淮笑完也觉得不太厚道,咳了声清了清嗓子:“姬翊年纪小,贪玩些实属正常,王爷对他还是不要这般严苛。”

姬恂垂眼看他:“好。”

楚召淮:“……”

怎么他说什么姬恂都应好?

楚召淮不太适应,又往里挪了挪,恨不得凿个洞爬出去。

这时,马车晃悠悠动了。

姬恂见他浑身紧绷,体贴地往外坐了坐,笑着道:“王妃若困了,就在车上睡一觉吧。”

楚召淮最近总是困倦,好像睡不够似的。

他本来也打算在车上眯一会,但偌大车厢全是独属姬恂的气息,严丝合缝包裹着他,将人搅得脑袋混沌,乱得要命。

楚召淮不知要如何面对姬恂,只好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装死。

即使和姬恂圆过房,楚召淮仍想着有朝一日回家去,不过这是建立在姬恂不需要他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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