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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声。

楚召淮握着鸠首杖在棺木上一敲,好似枯涸的眼眸一眨也不眨,轻启苍白的唇,冷冷道。

“开棺。”

众人皆惊。

周患立即单膝跪地:“王妃三思,大殓封棺后再开馆,恐令亡者魂魄不安。”

“不安又如何?他若真死了,便来回魂索我性命便是。”楚召淮漠然看他,“你怕什么,开棺。”

周患哑口无言。

姬翊也愣住了,赶忙擦干眼泪:“召淮,已有无数人来验过,这棺中……”

楚召淮后退了数步,视线一一看向周患、赵伯、姬翊,这三人的眼神满是惊慌担忧,似乎是觉得他疯了。

楚召淮呆愣许久,忽然转身便走。

赵伯急忙追了上去。

姬翊跪得双膝发软,下意识追上几步险些一头栽下去,周患一把扶住他。

“谁……谁将此事告诉他的?”姬翊脸色难看极了,“护国寺的暗卫各个不都是精英,为何连条消息都防不住?”

周患从来没办砸过差事,这次是头一回,他一路上都在心虚,小声道:“这几日本来相安无事,直到白日白鹤知来给王妃诊脉……”

姬翊沉下脸:“白鹤知?”

“嗯,是属下失职。”

姬翊头痛欲裂:“照顾好召淮,再寻许太医来府中住着,以免出现意外。”

“是。”

周患刚走,门房快步跑来,道:“世子,晋凌布政使付松茂前来吊唁。”

听到“晋凌”二字,姬翊蹙眉抬头。

布政使?似乎听说过。

之前姬翊在书房做功课,姬恂和属下谈正事时从来不会避着他,但世子太懒,往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认真听过。

被姬恂安排常年跟在姬翊身边的长随记性极佳,弯下腰道:“付松茂是楚荆门生,去年被楚荆引荐前去晋凌任职布政使,实则为查晋凌账目。”

姬翊眼眸一动。

楚荆是太子一党,付松茂身为他的门生为何要来璟王府?

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京中人忌讳鬼神,往往甚少在落日后来拜祭死者。

付松茂被下人引到正厅,一袭雪白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入室后颔首一礼,上香拜祭。

姬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跪在棺侧一语不发。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赵伯的惊呼:“王妃!王妃冷静——!”

姬翊一愣,忙起身去看。

楚召淮身着薄衣从外而来,手中拎着锋利的斧子,赵伯和周患怕他伤到自己,只能跟在身后不敢伸手去夺。

姬翊诧异道:“召淮?!”

付松茂已起身,注视着楚召淮面无表情而来,眼眸倏地一动。

楚召淮冷冷道:“让开。”

姬翊眼圈红透了,拦在他面前:“就算开棺去验也验不出什么……”

话音未落,楚召淮眼睛眨也不眨悍然一斧子劈在棺木上,将一边的姬翊惊得浑身一哆嗦。

王府的棺一般价值不菲,楚召淮并不认识这是什么木头,更懒得想值多少银钱,他满脑子只想劈开这口棺,看一看躺里面的是不是姬恂。

砰,砰。

不知砍了多少下,一只手倏地从他掌心夺走锋利的斧子。

楚召淮眼瞳全是血丝,那一刹那眼神甚至带着怨恨。

周患接过斧子,眸光纯澈没有丝毫阴霾:“属下来吧。”

楚召淮踉跄着后退半步,呆呆愣愣注视着周患三下两下将棺的四角长钉拔出。

一阵摩擦的沉闷声响,棺被打开。

这几日倒春寒,好不容易回温的天气再次冷下来,棺木中的浓烈血腥味已停棺多日散去,四周皆是灵堂焚烧的香的气息。

出事当日的棺是临时抬来的,狭窄粗糙,这几日赵伯找人重新定了口金丝楠木的棺,高大宽敞,甚至镶嵌着金边。

棺盖被周患硬生生掰得轰然落地。

楚召淮缓缓上前,手扶在棺被砍出木刺的边缘,掌心当即渗出血来。

整个灵堂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呆愣看着。

姬翊看过尸身那可怕的模样,一把拽住楚召淮,近乎乞求地喃喃道:“别看……”

楚召淮拂开他,手扶着棺沿缓缓垂下头去。

明明只是半息的时间,却恍惚觉得度过数年那样久,时光被一寸寸拉长,燃烧的香扭曲着在灵堂漂浮。

燃烧过的香灰积攒成小小一截,灰白得像是死人的眼眸。

倏地,那截香灰倏地断裂,轻飘飘落在香炉中,顶端露出一点橙黄的光。

楚召淮缓缓睁大眼。

那具尸身已换上璟王的亲王服,厚重华贵,一层又一层将血肉模糊的身体遮掩住,面容处佩戴着一张金子打造的面具。

不、不像姬恂。

楚召淮手一攀,踩着棺底的木头,紫衣翻飞踉跄着跌入棺中。

姬翊吓疯了,赶忙扑过来:“召淮!”

楚召淮跪在棺木中,带血的手极稳地将面具拿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狰狞可怕的脸。

铺在玉枕上的发被一根紫色发带绑着,面容的血已干涸。

无法辨认。

楚召淮又撕开合拢得极紧的衣襟,在满是伤痕的胸口一一辨认伤疤。

伤痕错落有致,就连上次为救他而带的新伤疤也分毫不差。

楚召淮仍是不信,下意识伸手去看尸身右手的虎口,那上面有一道被他咬出来的血痕——姬恂似乎没好好上药,硬生生让那地留下牙齿的印记,时不时笑着摩挲两下。

叮铃。

楚召淮一愣。

红绳串着六枚小金币,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楚召淮呆呆注视着沾血的小金币,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许久都没有动作。

姬翊强撑着没有再落泪,侧过头冷声道:“将王妃扶出来。”

周患犹豫着上前,轻轻握住楚召淮的手臂:“王妃……”

楚召淮已不像方才那般冷静,他眼瞳空茫注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浑身僵硬被周患轻轻拽着离开棺中。

“不……”

楚召淮还试图反抗,可他喉咙哽咽连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那具尸身的手因后撤的力道被缓慢分开。

在指尖即将分离的刹那,小金币轻撞出悦耳声响。

灰白的尸身手垂在黑色衣袍上,虎口隐约可见……

那熟悉的牙印。

刹那间,楚召淮眼瞳张大,眼前一片空白,力气似乎从身体中被一寸寸抽离,整个人瘫软地被周患从棺中抱出。

楚召淮脸色前所未有地苍白,好像即将融化的雪,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姬翊小心翼翼扶住他:“召淮,你……”

“嗯,没事。”

楚召淮看着残破的棺,好似彻底冷静下来,被木屑划破的掌心源源不断往下滴着血,他好像不知疼似的,轻声道:“是我任性了,劳烦赵伯重新备一口棺吧。”

赵伯愣了愣,犹豫着说是。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注视着楚召淮,唯恐他心疾病发。

可出乎意料的是,楚召淮只在看到尸身虎口的牙印时似乎崩溃了一刹那,从棺木离开后又恢复到方才那副冷静到反常的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

姬翊试探着道:“你奔波一日,不如先、先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点头:“嗯。”

周患屏住呼吸,唯恐呼吸大一点就将楚召淮紧绷的情绪给吓崩溃,虚虚抬着手道:“王妃,请。”

楚召淮微微颔首,抬步离开。

姬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还好楚召淮没有当场犯心疾,否则他爹回来了肯定饶不了……

这个念头下意识浮现脑海中,姬翊又是一僵,眼圈再次红透。

他爹……

再也不会回来抽他了。

就在险些憋不出哭出来时,远处传来周患的声音。

“王妃!”

姬翊一惊,急忙冲了出去。

灵堂之上,只剩下无人在意的付松茂走到棺前注视着那具穿着华贵的尸身。

天潢贵胄,坐拥美人。

可那又如何,死后还不是化为骸骨,深埋地下。

付松茂笑了声,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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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府上,亲卫回来复命。

“……王妃得知消息从护国寺回京,刚到璟王府便劈棺验尸,无人敢拦。”

姬抄秋正在修剪花瓶中的红莓,漫不经心道:“王妃反应如何?”

“似是……悲痛欲绝,灵堂上瞧不出,但回寝房时在石阶上一脚踩空摔伤,昏迷不醒。”

姬抄秋叹了口气:“不愧是皇叔心爱之人,竟然如此用情至深。”

亲卫道:“看王妃反应,棺中人定是璟王无疑了。”

“应该吧。”姬抄秋剪去一枝梅,淡淡地说,“告知璟王府的暗桩继续盯着王妃,所有和他接触、交谈之人悉数盘查。”

瞧大公主的意思,似乎还在对璟王之死存疑,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将死讯传去护国寺,又紧盯楚召淮。

亲卫颔首:“是。”

姬抄秋想了想,又道:“王妃是个罕见的美人,连皇叔都拒绝不了的美貌,想必京中定有不少人暗中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