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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枝县的菜市口离得不远。

陈知县上任三年不光什么实绩都没有, 还鱼肉百姓贪财无数,直接被钦差老爷砍了,楚召淮还以为会挤得水泄不通。

正在担忧时, 走进一瞧就见没多少人, 零零星星四散着,算一起也才二三十个。

楚召淮松了口气,好奇地问商陆:“为何人这么少?”

“听说是陆大人担忧大水后会有大疫, 所以没让众人聚集, 方才押来时已让人赶着车围着全县转了一圈示众。”商陆语调中罕见带了些赞许的情绪, “陆大人考虑得极为周全, 是个好官。”

楚召淮“唔”了声。

坏了, 他对陆无疾的印象只有“花里胡哨”,还有被姬恂一怼就哑口无言,其他的一概不知。

楚召淮来时被商陆提醒着戴上眼纱, 商陆似乎也怕有疫病,面上覆着用艾草熏过的干巾掩住口鼻, 离得远远地在那看。

没一会, 囚车骨碌碌的声音响起, 游街示众完,终于将陈知县押到了菜市口。

楚召淮微微掀起眼纱一角,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过去。

陈知县已没了昨日的风光,他似乎是受了刑,囚衣带血狼狈不堪, 浑身发抖着蜷缩在囚车中, 满脸都是惊恐的泪。

楚召淮微微蹙眉。

商陆扫见他的神情, 问:“怎么,心软?”

“不是的。”楚召淮摇头。

他就是觉得前方押车的男人有些熟悉。

正看着, 囚车恰好从两人面前走过。

囚车中魂惊胆落的陈知县余光扫到楚召淮,呼吸一顿,像濒死的鱼挣扎着扑腾到囚车角落,被拔了指甲的十指染着血,求助地朝着楚召淮伸出手。

“贵人!大人!”陈知县痛哭流涕道,“求您饶我一命!是小的猪油蒙了眼,求求贵人!只要留我一条命!”

楚召淮一愣。

商陆蹙眉,伸手将楚召淮护在身后,厌恶看着他。

陈知县高坐县衙,能凭借着权势将百姓的命不当回事,如今身份调转,他也成了屠刀下待砍之人,终于知晓畏惧为何物。

“贵人!神仙!求您高抬贵手……只要您一句话!”

陈知县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在囚车中哐哐磕头。

三年知县,自认能百姓的生死让他飘然欲仙,无法无天,昨日精虫上脑觊觎知府也畏惧几分的贵人。

深更半夜,他满心期待等着人将漂亮的美人掳来,可等了半晌不知为何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枕头上一左一右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正瞪大眼睛死死注视着他,不知看了多久,血都将床榻染红。

陈知县当即被吓得尖声惨叫,魂都飞了。

等县衙的人进来后,他才恍惚认出那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正是他派出去掳白大夫的手下。

天还未亮,陈知县惊魂未定,吓得人都有些懵了,还未定神就听得外头传来叩门声。

前来赈灾的钦差大人到了。

随后便沦为了阶下囚。

陈知县战战栗栗,拼命朝着楚召淮伸出手,妄图这可怜百姓的心软贵人能救他一命。

楚召淮的确心软,却不会同情这种罪有应得的凶恶之徒。

将眼纱放下,背后一片狼藉废墟,却将他衬得恍如散发暖光的仙人。

楚召淮声音清越温和,像是潺潺水流:“我既不是贵人,也非神仙,更不会做包庇罪犯的恶人。”

陈知县一僵。

囚车缓缓而动,将他最后一根求生的丝线倏地绷断。

商陆讶异地看向楚召淮。

这人每回说出的话都出人意料。

衙役将昨日还高高在上的陈知县押上破破烂烂的高台,验明正身后,不顾他还在嚎啕大哭地求饶,直接刀起人头落。

楚召淮虽然乐意瞧见贪官被砍,但在斩头的前一瞬还是下意识侧过脸,不敢去看。

骨碌碌。

似乎是头颅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人群发出欢呼,几十个人也营造出几百人的氛围,快意至极地拿东西砸那具尸身。

“活该!”

“陆大人真是好官啊!雷厉风行!”

“燕枝有福!”

四周萦绕着血腥味,楚召淮不自在地躲了躲。

刽子手斩完后,潇洒地将刀上的血甩去,抓着人头高声道:“陛下旨意,但凡贪官污吏,只会有这一个下场!”

众人顿时一阵山呼万岁。

楚召淮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愕然抬头看去。

恰好和刽子手对上视线。

商陆蹙眉,轻轻拽了拽他,道:“低眼——那是周统领。”

楚召淮:“……”

楚召淮赶紧低下头去。

周患?

陆无疾已是兵部侍郎,听闻殷重山也回晋凌被封了将军,沅川有从龙之功,梁枋留在京城,已封了侯。

怎么周患一年了还是统领?

菜市口已在收拾尸身和血迹,商陆往后退了退,压低声音道:“听闻当年陛下潜龙时这位周统领就颇受重视,如今任职禁军统领,还执掌三千营,就算闯祸也有陛下为他收拾烂摊子,这种大人物,不可得罪。”

楚召淮乖乖点头。

璟王府暗卫统领,和禁军统领不是一个官,听商陆所说这职位想必极其威风。

那就好。

看完杀头,楚召淮饿得肚子咕咕叫,正想和商陆回家煮饭吃。

还抓着贪官头颅的周患也不知是不是长得火眼金睛,在人群中远远地发现楚召淮,清澈的眼睛一亮,高喊道:“白神医!”

楚召淮:“……”

商陆一怔。

楚召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此地空旷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百姓都听说这位姓周的大官来亲自斩人,瞧见他将头颅随手一扔,高高兴兴从高台上纵身跃下来,赶忙下跪行礼,唯恐冲撞到大人。

周患动作极快,转瞬便至跟前。

他身上还溅着血,面颊一抹红痕和清澈的眼眸一对比,显得残忍到近乎无邪。

商陆只是民间医师,见状往后数步,正要下跪行礼。

……然后就见周统领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朝着楚召淮行了个礼,他高大身形,跪在那小山似的,微仰着头,像是只被驯服的恶兽,眼瞳却是无害的。

“白神医果然在此处啊,真是太巧了。”

楚召淮:“……”

商陆眼瞳一缩,怔然看向楚召淮。

能让京中天子身边的红人下跪行礼,这位白大夫……

到底是何人?

周围的百姓也都傻住了,完全忘了不要注视大官,愕然注视着周患,下巴几乎砸地上。

白大夫……

真、真是贵人?

楚召淮被四周视线盯得后背发毛,着急地伸手去拽他,压低声音骂道:“笨蛋!你……你先起来!”

周患不明所以地被薅起来,还不住口:“神医在这儿干啥呢?也是来看杀头的?哎,我刚才没砍好,那尸身还热乎着,要不我给您表演个凌迟……唔!”

楚召淮脑袋都要咕嘟嘟冒热气了,恼羞成怒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

周患最会服从这种简单粗暴的命令,闻言肃然点头,不吭声了。

楚召淮没想到会猝不及防和故人见面,察觉到所有人都在错愕盯着自己,脑子几乎转冒烟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拽着商陆扭头就走。

周患疑惑歪了下脑袋,面颊上的一滴血缓缓顺着下颌滑落。

这人……谁啊?

回去的路上,商陆一直没吭声。

楚召淮觉得又尴尬又心虚,看了他的神色,小声说:“商陆哥……”

一路上,商陆已收拾好内心复杂的情绪。

虽然知晓白大夫身份特殊贵重,却没想过会是从京城来的贵人。

“没事。”

商陆肯收留抢他生意的楚召淮,自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他最开始待楚召淮好也并非因为楚召淮贵重的身份。

楚召淮松了口气。

“只是……”商陆犹豫了下,回头看了看后面直愣愣跟着他们的周患,“那位大人一直跟在后面,没问题吗?”

楚召淮回头一看,脸又绿了。

让周患不说话他还真不说,就这么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楚召淮无可奈何,只好道:“商陆哥你先等我一会好吗。”

商陆点头。

楚召淮这才转身回去。

商陆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注视着楚召淮噔噔跑过去。

……然后蹬腿猛地一蹦,伸手照着那位周统领的脑袋就来了一巴掌。

商陆:“……”

商陆木然垂下头,强压下心中的匪夷所思和震撼,满脸一言难尽。

楚召淮都要呲儿他了,怒道:“你叫我干什么?还行礼,你几品?”

周患伸手指比了个二,又犹豫着换了个三,很快又换了个二。

竖着两根手指狠狠一晃,坚定地表示我二品。

“二品大官,你跪神医,别人说你怎么办?传出去你的威严还要不要啦?”楚召淮数落半天,见周患一声不吭,又后知后觉这人还在听那句“别说话”。

楚召淮彻底服了,有气无力道:“请舌枪唇剑吧,周统领。”

周患解了禁,嘚啵嘚啵道:“神医怎么会在这里,前段时间这儿发大水你可伤着没?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怎么听你喊他哥?”

楚召淮看他脸上的血迹都被汗晕开了,爪子上也是血,只好皱着眉从袖中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闻言瞪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要写《神医记注》汇报给陛下吗?”

周患摇头:“随口一问。”

楚召淮才不信他。

听说此人是在宁王身死那场仗中为保护姬恂而脑袋受了重伤,这才行事举止特殊,一根筋似的。

朝中不少人都说他傻,楚召淮却总觉得此人蔫坏。

不想和他多说,楚召淮问:“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已不是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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