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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似乎想劝一句楚召淮没胃口,但犹豫了下还是住了嘴,侧过身往里面瞧了瞧。

白神医正奋笔疾书,隐约感觉烛火似乎被人挑了下,视线很快变得光亮。

接着放着清淡小菜的承盘轻轻放在他手边。

楚召淮随口道:“多谢商陆哥,但我真的没胃口。”

“是我。”

楚召淮一愣,迷茫抬头看去。

县衙桌案是书吏所用,矮小偏窄,楚召淮盘膝坐在蒲团上恰好能落笔。

姬恂高大身形几乎将烛火挡住,微微俯身单膝点地,在灯下和他对视,眼眸没有平日的攻击性,温柔到了极点:“吃些东西再写。”

一股风拂来,将烛火吹得胡乱晃了晃。

楚召淮忙了一整日,脑子还懵着,好一会才移开视线,小声道:“我没有胃口。”

姬恂也不强求,只是爪子在那拿了张纸微微扇了扇。

鱼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没胃口的楚召淮喉结本能吞咽了下。

楚召淮:“……”

姬恂见他瞪自己,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将筷子拿来递给他。

楚召淮后知后觉胃饿得慌,只好乖乖接过来,小口小口吃了些。

商陆在门口注视半晌,终于回过味来。

这两人关系……当真不一般。

他转身正要走,就见穿着黑衣的官兵匆匆而来,越过他冲进屋中。

“大人,百姓中有人起热了。”

轰——

酝酿了一整日的雷云中悍然一声巨响,震彻天地间。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一缩。

楚召淮一愣之下,立刻按着桌案起身:“有几人,是何症状,带我去……嘶!”

他跪坐了一个多时辰,双腿酸麻几乎失去知觉,乍一着急地起身,双膝一麻差点就直接跪下去。

姬恂动作极快,一把将他扶住。

商陆听闻也皱着眉走过来。

楚召淮来不及多想,挣扎着站稳身子,飞快道:“起热多久了,是如何得知的?”

暗卫脸色有些难看:“起先那家人说不知道,似乎是刚起烧,可属下看那人已经烧糊涂了,明显不是刚病的,再三逼问下他们才说实话,满打满算已起烧了两日。”

楚召淮一僵:“只有一个人吗?”

“不是,我等细细排查,已有数十人。”

楚召淮眼前一黑。

雷声阵阵,炎热夏夜,大雨终于滂沱而下。

楚召淮戴着斗笠,和商陆一起被暗卫带着前去那起烧的十几户人家。

暴雨倾盆,伴随着惊天巨雷,楚召淮浑身几乎湿透,边快步走边将艾叶熏过的布蒙住口鼻。

一回头就见姬恂正在身后一直跟着他。

楚召淮眼皮一跳,立刻道:“你跟来做什么?快回去!”

姬恂是一国之君,怎能涉足险地?!

姬恂二话没说,直接从楚召淮手中夺走另外一块干巾,学着楚召淮蒙在口鼻处,随意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商陆已去其他户人家查看,四周皆是自己人,楚召淮也没客气,直接道:“你是皇帝,若是得了疫病,我万死难辞其咎!”

斗篷上的雨水像是柱子似的往下滑落,隐约只能瞧见姬恂的半张脸。

陛下勾了下唇:“祸害遗千年,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走吧,时不我待,若真是疫病,还有的忙。”

楚召淮一咬牙,也没时间和他叽叽歪歪,直接转身快步进去。

这户人家点着烛火,满室淤泥还未清扫干净,一个女人正躺在凉席上,一旁的半大孩子半跪在那呜呜哭泣。

楚召淮眉头紧皱,隐约察觉到地上的人几乎泛着死气了。

正要上前查看,就见一个男人忽然冲来,手握着锄头猛地挥舞而来。

楚召淮往后一退,一只手从旁边伸来,一把握住那把几乎要命的锄头。

这家是农户,常年干力气活,手劲极大,可乍一被握住锄头,用尽全力竟然也没能抽出,惊愕看去。

姬恂将锄头轻飘飘夺过来,随手一扔,慢条斯理道:“肆意行凶是杀头的罪过,你家有几个脑袋够杀?我数数,一二三。”

男人满头是汗,手都在发抖,色厉内荏道:“我知道,死就死!县衙没什么好人!她没有得瘟疫,就、只是累了睡一觉,你们别想带走她!”

楚召淮惊魂未定,闻言微微蹙眉:“如果生了病就该医治,为何要遮遮掩掩?”

男人还是不肯让。

姬恂不耐烦“啧”了声。

楚召淮回头看他一眼。

姬恂淡淡道:“遮掩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能不药而愈,得道升天不成?”

男人一僵。

楚召淮吸了口气,往前一步,耐着性子道:“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就算是疫病也并非绝症,能治的,更何况只是普通的发烧,放任着不治也会要命。”

男人浑浊的眼瞳一缩,犹豫着道:“我……我听说大水之后,只要见有人发烧,官家的人就会……会封城,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楚召淮眼眸弯了弯,又往前半步:“不会的,您也听说陈知县了吧,他残害乡里鱼肉百姓,朝廷的钦差一来不就将他砍了示众嘛。这种爱民如子的官,怎么可能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呀?”

男人似乎动摇了些:“当、当真?”

姬恂微微颔首,将腰间悬着的御赐金剑一晃,表示就是本官斩的。

看着男人终于松懈下来,楚召淮悄无声息松了口气,一起查探地上妇人的情况。

浑身滚烫,呼吸急促,人已昏迷了。

楚召淮拧眉探脉,又检查了几遍,出去找到商陆一起去了其他几户人家,终于断定。

的确是疫病。

天空像是漏了口子似的往下灌水,楚召淮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设想过的所有防疫措施将什么都考虑到了,却从未想过百姓会因担忧疫病封城而隐瞒病情。

按照症状最重的那个人来看,似乎是刚从山上下来的当天晚上便有了症状。

楚召淮虽然行医这么久,可终归年纪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思绪混乱着,心口狂跳着完全稳不下来。

商陆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对,一把拽住他:“白水,你的心疾……”

“没、没事。”楚召淮艰难喘息着,将白鹤知给他的药丸压在舌根,艰难理清思绪,“要将这些人搬到一处,其他接触过的人八成也会病发,症状轻些的要先喝药,其他县的人……”

脑海中乱成一遭,楚召淮说着说着直接被口鼻上湿透的布巾糊得咳嗽起来。

恰在这时,周患从雨中而来,飞快道:“王……汪汪,大人已将行军的营帐在空地扎好,我奉命前来将所有起烧的人送去。”

楚召淮一愣。

姬恂何时离开他身边的?

他一时忙昏了根本没在意姬恂,更没有说过任何要扎营帐之事。

姬恂……

好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般,将他纷乱的心稳住。

商陆将烧开的水倒了半杯递过去,一转身就见刚才还慌乱得要命的楚召淮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浑身焦躁和慌忙散去。

连呼吸都平稳了。

周患正要走,楚召淮忙叫住他:“记得让所有人戴我白日用艾叶熏好的干巾,也不要碰他们用过的东西,接触过他们的人也要分开在一处安顿。”

周患:“是。”

雨下了一整夜,楚召淮、商陆和县衙中的人也就忙碌到翌日清晨。

症状重的人脉象极其类似,楚召淮到了空地营帐中一一查探,将能用的方子拿出来,根据症状来进行煎药医治。

正忙活着,就听得营帐外面似乎有喧闹的声音。

楚召淮微愣,起身撩开营帐往外看。

不知为何,燕枝县的百姓正聚集在一处,姬恂带来的暗卫正将护城池的木架搬来阻挡他们冲进来。

楚召淮蹙眉:“外面在做什么?”

守在一边的暗卫颔首道:“回王妃,不知是谁在外面散播要封城任他们自生自灭的消息,百姓被煽动起来,质疑将病人聚集在一处是不是要杀了焚尸。”

楚召淮拧起眉头。

“不过王妃莫要担心。”暗卫道,“陛下会处理好的。”

楚召淮忙得脑袋发晕,听到这句倏地一个激灵。

姬恂处理……

用他那个一言不合就动刀的办事方式处理吗?

天还没亮时姬恂让周患送来十几个大夫一同来医治病人,虽然所有都一致地说是主动自愿前来治病救灾,楚召淮还是莫名担忧。

一群大夫正在忙着熬药,楚召淮终于得了些空闲,洗了洗手又换了遮掩口鼻的干巾,快步朝着营帐外而去。

百姓聚集在一处,疫病爆发的几率更大。

楚召淮快步过去的时候,百姓正在叫着。

“昨晚不是说了不封城吗?!为什么今日城门就紧闭着,根本无法出去!”

“那些病人到底是死是活,你们倒是给个准话,去年就听说其他有大疫的地方封城焚尸,连活人也烧的事迹,谁能保证你们这些人不会如此?”

“快些将城门打开!”

楚召淮正皱着眉,就见有人认出了他,立刻道:“白大夫在这儿,昨日他言辞恳切说不会封城,我们这才让他们将病人带走,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白大夫!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又没得病,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楚召淮知晓百姓都畏惧大疫,并不为这种毫不客气的质问而生气,耐着性子道:“封城是为了不让疫病传播出去,城中有朝廷的救济粮,大夫也在尽力医治……”

可这些惊慌失措的百姓根本无法耐心听他讲完,只听到他承认了“封城”,几乎越过木刺栏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