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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锡过去也经常有类似这样电量耗尽的时候,像个在迷宫里独自走了一辈子的人,疲倦无力到近乎绝望,又深深知道这种绝望没有尽头。

往往这种时候他会变得特别粘人,沉默又粘人。

他不是一个爱袒露自我的人,尤其这种粘稠湿漉的低沉时刻,就是再怎么软破硬泡,都不容易让他暴露出心里真正的缺口,更不会求助。

他总是把脆弱包裹的严严实实,封上一层蜡,装饰成贪婪。

所以他粘人的方式就很直白,要人,要陪伴,要温度,要跳动的脉搏和鲜活肉体,小九曾经说他这种时候活脱脱像个吸血鬼,他不反驳,你说是就是。

那吸血鬼又往她脖颈间埋下去,在他们家乡小城的市中心,零下二十度的室外,在与她的家人只有一墙之隔的幽暗胡同,鼻子蹭开她的毛衣领,露出他需要的一小片温热,忍着没去咬,只是徐徐碾磨着吻了吻。

一只手从腰挪到脸上,吻一路上滑,身体依旧紧紧贴着,鼻息滚烫着扑过来,透着一股焦灼和不满足。

于是就低声继续粘人:“饿吗?”

小九一下子没弄明白指的是什么。

他直说:“吃饭,我们去吃饭?”

提起吃饭,余九琪恍然有些感慨,孙锡一个月之内回来两趟,来来回回这么多天里,他们居然都没有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一顿都没有。

小九手还揽着他的腰,问:“你想吃什么?”

“都行。”他声音哑哑的,“你定。”

小九认真琢磨了下,他想带孙锡吃点有家乡特色的:“烤肉可以吗?开发区有一家……”

“可以。”他根本不挑。

“但现在不行。”

“咋了?”

“现在饭点,他们家挺火的,包房肯定是没有了。”

孙锡唇忽然停在她脸上,略略悬空,烫人的气息也瞬间消失,一抹凉风顺着灌进来,在两人之间骤然刮过,划出一道冷光。

“非得在包房吗?”冷光过后,他问。

小九解释:“包房毕竟安静……”

“还是见不得人是吗?”

他脆生生打断。

小九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抬头看他,胡同里很暗,隐约的,看到他脸上虚浮着一层僵硬,像是一敲就能碎。

“你今天怎么了孙锡?”

“没事。”

她想起中午的信息:“你奶跟你说什么了?”

他突然觉得烦乱,看向一边:“我说没事。”

这时候余九琪兜里电话响了,她与他分开,拿起来看了眼,是葛凡。毕竟离得近,孙锡眼皮下搭,不用费力也看到了。小九眨眨眼,犹豫片刻,没有接,直接按掉。

解释:“应该是催我上去,我三叔回来了,大家都在。”

孙锡平静说:“那你去吧。”

小九又看他一眼,见他低头,掏出烟来磕出一颗,便走了。

走了两步,她又站住,回头看他:“我走了。”

“走吧。”

他闷了一口烟,再看向她,恢复一贯沉稳,可幽深眸底什么也探不清。

余九琪走进温都水汇大厅,见到葛凡正从旋转楼梯上下来,隔着几个举着自拍杆拍照录视频的客人,冲小九喊:

“快点吧,三叔就等你呢。”

小九跑着跟上:“等我干啥?”

“等你开席呢。”

“开啥席,在哪儿开席?”

葛凡笑:“汗蒸房。”

小九一口气跑到二楼把头的汗蒸房,见门敞开着,温雯像是嫌热坐在外面的休息区没进去,见到小九后冲里面撇撇头,小九过去,站在门口,吃惊地看着眼前诡异画面。

汗蒸房地上四四方方整齐地摆着几十个小碟子,都是从外面餐饮区搬过来的水果点心和自助餐,每样两碟,应有尽有,旁边还放着几大瓶饮料。余凯旋和一个穿着短袖花衬衫的中年男人面对面坐着,一个人拿一个纸杯碰杯,双双蒸的满脸汗。

看到小九,二凯哥激动吼一声:“你可来了!快点老三,你看谁来了?”

他对面的人转过头,除了瘦了一圈外,几乎跟余凯旋一模一样的脸,眼睛迟钝地眨了眨,在小九脸上转了转,说:“不认识。”

余凯旋急了:“这不小九吗?你大侄女。”

三叔又转回头看看,半张着嘴,使劲皱眉辨认:“小九吗?”

余九琪笑笑,叫了声三叔。

“不对。”三叔把头转回去,一只手抬起来比划一下,说长句子时磕磕巴巴的,“小九,小九就这么高,短头发,胖乎乎的,爱吃炖豆角,爱偷穿她妈的高跟鞋。这,这女的不是。”

余凯旋更急了:“那都哪年的事了!”又冲余九琪摆摆手,“你过来。”

小九脱掉厚衣服,走进四十多度的汗蒸房,忍着滚滚蒸腾着的热浪,站在过家家一般在汗蒸房摆席吃饭的两个中年男人之间,稍一歪头,看向三叔,清晰地看到他右侧太阳穴连到后脑,两条几乎平行的,长长的蜿蜒可怖的疤痕。

这条疤痕是被砍的,割草用的镰刀,接连快速砍了两刀,当时就流了半身的血,有一刀还扎进了后脑。

命捡回来了,但扎到了小脑神经,自那之后人就疯疯癫癫的,智力退化的厉害,记忆力跟着也紊乱,还特别容易怕冷,前些年余凯旋见他一到秋天就爱生病,把他送到海口一家疗养院生活了。

小九从小就跟三叔很亲,那时候他们都是小孩子性格,会抢零食和玩具,也会一起看动画打游戏。小时候每逢下雨下雪,三叔就要去学校门口接小九。也有爱恶作剧的坏孩子欺负三叔,余九琪就从书包里掏出二凯哥送她的防身武器,去跟他们干仗。

很长一段时间内,三叔是小九最好的朋友。

后来小九长大了,有了新的烦恼,交了新的秘密朋友,三叔却还是留在了童年。

他这几年记忆越来越紊乱,在他印象中,余九琪一直是童年的样子。每次回来他都想招待小九,可每次都认不出她。

所以每年这出滑稽的认亲环节,都要上演一番。

余凯旋往往担任那个主持认亲仪式的人,指着小九,扯着嗓门汗流浃背对他亲弟弟介绍:“老三,这是余九琪,我闺女,你大侄女,你刚才不念叨她吗?你还非得说这屋是你家,你要在家里整一桌好吃的等小九,这不吗,她来了!”

三叔看看余九琪,坚持:“她不是小九。”

“那你说她是谁!”

“我哪知道,说不定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二凯哥喊:“你净特么扯犊子,多大岁数了还胡说八道。”

三叔也不生气:“换了也挺好,那,那温雯不是啥好玩意。”

“你说谁呢老三!”在门口坐着的温雯一句话没落下,冲里面说:“我现在不是好玩意了,以前我给你买皮球的时候,是谁说我是你永远的好嫂子了?”

三叔冲二凯哥做个鬼脸,对外面敷衍:“你是,你是。”

门口的葛凡手里抱着余九琪脱下的厚衣服和挎包,看着这一家子斗嘴,虽然插不上话,但捡了不少乐。

余凯旋抹了抹一脑门的汗,演不下去了,冲对面直接问:“你知不知道小九多大了?”

三叔算了算:“9 岁啊!”

“那今年是哪年啊?”

“猴年啊!”

二凯哥彻底无语,直接拿出手机,指着屏幕上日历冲他弟弟喊:“你看看,你看清楚了,现在是 2023 年 12 月了,马上就 2024 年了!余九琪,刚过完生日,已经 25 了!还猴年?好几个猴年都过去了!”

三叔突然沉默了,低着头。

小九见他脑门往下淌汗,就抽两张纸巾,试探着去帮三叔擦一擦。

三叔躲了一下,又看看小九,眼圈红了,像是终于肯认她了,瘪瘪嘴,又看向余凯旋,半晌才嘟囔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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