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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锡用力把她抱紧,拥着她,脸紧紧贴着她胸口,用力感受那鲜活和炙热,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才送她离开。

送到她家小区路口,又拉着搂着她不松手,黏黏腻腻,又摇摇晃晃,嘴角眉梢绷着笑,藏都藏不住。

小九看着他那傻样,问他怎么了。孙锡想了想,就说想炫耀。

“炫耀什么?”

“女朋友。”

小九不懂。

“我有这么好的女朋友,真想向全世界炫耀。”他说。

余九琪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一进门,客厅餐桌上的灯亮着,一个瘦小孤单的身影披着一件毛衫,坐在桌前。

“妈。”

小九站在门口,叫了声。

“回来了。”

温雯抬起头,她像是刚洗了澡卸了妆,看着有点疲惫,挤了一个并不轻松的笑容:“你过来。”

自三叔回来那天之后,小九没有单独跟温雯待在一起过,她承认多少是在躲避她,也是怕说出不该说的话。她心里很清楚,她和妈妈的关系,回不到之前的样子了。

她走过去,站在餐桌前,做了心理准备,假如就是此刻,假如你问我,假如你想摊牌,我不隐瞒你。

可温雯低头,只是牵起小九的手,捏着她两三根细细的手指放在手心,揉了揉,握了握,她一向喜欢这样握着小九,从小就是如此。

“妈……”半晌后,小九主动说话。

“你手怎么还这么凉啊?”温雯却突然打断她。

小九低头看她。

温雯又说:“从小就这样,手就特别容易凉,夏天也凉,我还带你去看过医生记得吗,中医说你体寒什么的,吃了不少药,也没好,给我气够呛。”

余九琪愣怔着,不可避免地想起许多片段,随着时光向前追溯,一寸一寸,然后听见温雯提起最初的那天。

“可能是那天冻坏了吧。”温雯念叨,声音很小,“那河边那么冷。”

趁着小九失神,温雯突然攥着她的冰凉手指,用力拉了一下,再抬头,一双疲倦的眼睛看向她。

“九。”

余九琪回望她,不知为何,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惶恐。

“你说我是一个好妈妈吗?”

小九说不出来。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对吗?”她又问。

小九犹豫一下,眼神晃了晃:“妈,你今天怎么了?”

“就是觉得……”温雯红着眼睛,半天才说,“失败。”

余九琪身上还穿着回来时的羽绒服,里面一层是毛衣,毛衣里面是孙锡的 T 恤,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那独特的味道顺着体温传来上,小九轻轻吸了吸鼻子,恍惚想起刚才在他的出租房里那句话,那句她用来抚慰孙锡,也是无数次说服自己包容所有不公的话。

活下来的人,都是扛着逝者留下包袱的可怜人。

眼前的温雯,何尝不是呢。

或许在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里,温雯背上的重量是最沉的,她早就被压弯了腰,坠断了脊背,她匍匐着活着,踉跄地往前走,固执地不肯卸掉一分一毫身上的负担,受难一般自罚。

于是小九说:“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你尽了最大努力了妈妈。”

“我永远感激你。”

温雯扁扁嘴,委屈却又不解地看着小九,像是不敢相信,说:“真的吗?”

“真的。”

“那你为什么……”

她突然停下,硬生生掐顿,恍然如梦醒了一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里默默责怪这夜色唬人,怪下午那半瓶洋酒,怪葛凡电话里暴露的谎言,怪刚才从阳台看到他们在路口的拉拉扯扯,怪自己软弱,差点和盘托出她最大的弱点和底牌。

她赶快松开小九的手,迅速调整情绪,仿佛刚才那番示弱的话从未发生。

“妈,你刚才想说什么?”小九疑惑。

“没事,我困了,睡了。”

温雯把余九琪扔在那里,回了房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坚毅而果决,默默重复着刚才没说完的话。

——那你为什么故意伤害我。

——为什么铁了心离开我。

但你说的不对,九,我并没有尽最大的努力,最起码在让你迷途知返这件事情上,我的努力还不够。

应该再狠一点的,哪怕揭开我的伤疤,直面鲜血淋漓,抛开我的胸膛,袒露羞耻的脏器,应该再狠一点的,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温雯就这样在黑暗里坐了好久,慢悠悠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黑名单,看了一会。

然后从里面放出一个外地手机号。

元旦后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小九负责的商贷项目进展顺利,她没再去坐柜台,跟同事跑了几次县城和乡下出差,不到两周就完成了整个月的 KPI,春节期间可以踏实歇着了。

葛凡是在一周后回到乐胜煌的。起初是天津那家代理商给他打了三天电话催钱,他不想麻烦父母,正焦急筹措办法时,第四天那代理商告诉他,乐胜煌的老板帮他解决了。他去见孙锡,本来寻思大不了给他打个欠条,可孙锡直接递过来拟好的合伙人协议,工资之外还有股份,那笔钱就从分红里扣。

葛凡清楚孙锡不是吃亏的人,他找自己回来,肯定有他的算盘,可看了眼协议上的数字,也算是诚意满满。小九那茬葛凡已经翻篇了,而且他也理性考虑过,相比较竞争大花期短的职业网红,KTV 确实是他最擅长的工作,就答应了。

孙锡那几天非常忙碌,跟葛凡分工协作,把刚刚接手的一盘散沙的乐胜煌迅速盘活,招人,又拉新,亲力亲为,每天除了偶尔跟小九见个面,几乎都在乐胜煌跟葛凡泡在一起。

那段时间他们见面也不算频繁,基本都直接约到孙锡的出租房里,换着花样的做饭,和换着花样做爱,每次都精疲力竭,饱餐一顿,再精疲力竭。

只是在两周后的一个周一中午,孙锡突然给小九发信息,说你赶紧来,来家里,有急事。

小九趁午休的一个小时匆匆打车过去,以为真有什么急事,一进门,看到孙锡举着两件新买的衣服,站在穿衣镜前来回比划。

“哪个好一点?”他问。

“啊?”

小九认真看了看,一件倒三角大牌的黑色厚夹克,穿着显得肩宽笔挺,偏商务范,一件是潮牌的毛衣,版型和颜色都很年轻。

“都挺好的。”小九说。

“你选一个。”

“穿给我看吗?”

“当然不是。”

小九白了他一眼:“那你要见谁啊?”

他没回答,拎起那捡夹克比了比:“这个会不会太老成了?”

又拎起那毛衣比了比:“这个又不够稳重吧?”

小九无语,不想管了,心想大中午你折腾我就是为了这个,看了眼厨房,连饭都不给做,一阵懊恼,又觉奇怪,孙锡之前从不会为了谁这样小心准备。

“我问你……”

“别问我。”

“你爸会喜欢哪一个?”

“我爸的话……”小九纳闷,“你管我爸喜欢哪件干嘛?”

孙锡看着她,没回答。小九忽然明白了,震惊看向他。

“孙锡,你是要见我爸?!”

“是他约的我。”

“什么情况!”

他没回答,只是又转回镜子前,拎起那见毛衣,像是已经做了选择。

余九琪看向镜子,看向他罕见的紧张的样子,眼神忐忑,又透着期待,也像是早有预谋,然后他抬眸,看向她。

他们隔着镜子,目光相撞,对视,什么也没说,心脏隆隆共振。

满怀希冀,又深知前路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