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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很凉的几滴液体啪嗒落在他手背上。

南乙忽然回神,抬眼看向垂着头的那人。越过窗帘缝隙的月光照亮了不断滚落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晶莹剔透,钻石一样。

他有些慌了,试图伸手去擦,可秦一隅却躲开了。

“你愿意我不愿意。”

游戏人间的假面被戳破了,碎了一地,裸露出来的是一个赌气的、挫败的孩子。

他吸了吸鼻子,自己抬起手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从南乙身上下来,弯腰去捡自己扔掉的腰带。

“为什么?”

“为什么?”秦一隅不可置信地重复了这个问题,仿佛很震惊似的,“你还问我为什么?”

他终于彻底地崩溃了。

“因为我他妈喜欢你!”

南乙也愣住了。

他怀疑这根本就是梦,不,他甚至不会做这么离奇的梦。

可喊出这一句的秦一隅似乎更伤心了:“因为我爱你,一直以为我是你男朋友,想好好珍惜你,所以像个傻逼一样想象过很多次我们第一次的场景!”

“根本不是这样的,不是现在这样。”

他吸了吸鼻子,想离开,但南乙却起身拖住了他的手,以至于他不得不说:“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

“等一下。”南乙仍旧皱着眉,“我不明白,你……你怎么会喜欢、喜欢我?”

不,他甚至用了爱这个字,透过空气、皮肤、骨骼和血肉,直接抓住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你是不是搞错了?”南乙抬着头仰视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你应该只爱你自己。”

秦一隅怀疑这小孩儿就是他的克星,总是能平静地往他的心里丢炸弹,把他逼哭也不够,非要逼吐血才行。

“我也以为我只爱我自己。”秦一隅眼角又滑出一滴眼泪,“可我就是爱上你了。”

“别说了。”南乙牙齿都在抖。

“为什么不能说?还不够明显吗?我为了你学做菜,整天围着你打转,你和别人多说两句话我都气得发疯,就算生你的气我还是跑出来找你,给你端牛奶,怕你又偷偷躲起来抽烟。结果呢?”

秦一隅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没察觉出南乙的不对劲,只想发泄:“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南乙,拿我当炮友又吃我的醋,又不让我告诉你我爱你,我就是爱你,我以后每天都要说,不,我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我对着摄像机说我爱南乙。”

南乙却忽然从床上起来,衣服都不穿了,扔下一句很小声的“你疯了”,直愣愣独自往玄关走。

“去哪儿?你不许走。”秦一隅追上去抓住他的手,摁住他肩膀将他抵在墙上,“就待在这儿把话说清楚,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我连……”

但他没能说完。

他发现南乙的肩抖得厉害。

“怎么了?”秦一隅一下子慌了,小心地松开了抓住他肩膀的手,改成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试图抬起他始终垂着的头,却猝不及防摸到了泪水。

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两下,全世界仿佛被突然按下静音键。

“怎、怎么哭了?宝……”秦一隅一瞬间忘记还在吵架的事,下意识想叫他宝宝,又怕南乙生气,只好拽长袖子用掌根压着慌乱地给他擦,“你别哭啊。”

明明之前开玩笑说想看他哭,可现在真的见到,心都要碎了。

看到南乙仍在发抖,只能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紧到没有空隙。

“是冷吗?还是我发神经吓到你了,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不会真的跑去摄像机跟前说的,但我没骗你,我真的爱你……”

别说了。

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变成刀子划在心上,他早就血肉模糊了。

听到秦一隅说出口,南乙一瞬间回到了那条血流成河的斑马线,站在那里,毛骨悚然,眼睁睁看着躺在血泊里的外婆失去呼吸。

到最后外婆还是爱他,抚摸他的眼睛。就像舅舅离开之前在机场重重的拥抱,抚摸他的头发和后背。

爱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是失语。是失去。是残障。是死亡证明。

原来这幅沉着、冷静、无所不能的皮囊撕开后,他还是那个站在路口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应激反应始终根植在他心底。

现在它冒出来了,控制了他的身体和大脑,让他像疯子一样在秦一隅面前失去最后的理智,抓紧他的衣服。

“你不要走……”

一如他当初跪在外婆身边,乞求她不要闭眼一样。

“我不走。”秦一隅抚摸南乙的后颈,“我哪儿都不去。你是我最喜欢最爱的人,我不会离开你的。”

南乙却更伤心了,好像没办法呼吸似的。

“你别说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

秦一隅太迷茫了,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这么狼狈地表白,更没想过原来会有人听到我爱你的时候会发抖,会哭,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孩子。

他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

“小乙,你是不是想起外婆了?”他扶起南乙的下巴,“还有舅舅,是吗?”

他忽然想起很多次,南乙对离开这个词表现出来的抗拒和执念,他曾经欲言又止地提出“你会不会一直留在恒刻”的问题,曾经在第二次失去至亲之后,不计一切代价地去找他,追问原因,也只有一句,我不想让你像他一样消失。

原来是这样。

秦一隅忽然明白了,原来失去爱他的人,是南乙18年来从没逃离的梦魇。

“不会的。小乙,你看着我。”

南乙抬起头,他眼中那种锲而不舍、执着的生命力仿佛也萎缩了大半。

“我爱你,而且我永远不会消失,永远不会离开你。”秦一隅珍惜地捧着他的脸,“相信我,好吗?”

南乙没有说话,但这次秦一隅很清楚,是他说不出话。他看上去甚至没办法好好站住。

“我先抱你去躺下来,然后我会抱着你,让你平复下来,但你放心,我不会做奇怪的事的。”

刚刚直接把人强行压在下面,现在又说这些,秦一隅自己都觉得很心虚。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牵着他到床边,掀开被子,让南乙躺好,自己也躺上去,将他揽入怀中,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脊背。

南乙仍不说话,手始终抓着他的毛衣。秦一隅忍不住低下头,想亲吻他的发顶,可忽然想起之前他们错位的关系,停住了。

“南乙,你……你喜欢我吗?”

他知道这时候很不应该问,绝对不是好时机,于是又解释说:“我不是想要逼问你,我只是想亲你,但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好像很奇怪。”

是很奇怪,太怪了之前都亲了百八十回了才想起来问这个!

但之前他就是下意识以为南乙也喜欢他啊。不喜欢他怎么会那么用心,给他写bassline,找他,像小幽灵一样跟着他这么多年。他会这么自信也都是有理由的啊。

秦一隅脑子一团浆糊,“算了,我不亲了,撤回这个问题,我抱着你就行,别哭了啊,哭久了明天……”

就在他絮絮叨叨哄人的时候,怀里的人竟然点了点头。

秦一隅懵了。

“你点头,是喜欢我的意思?”他语气里的兴奋根本藏不住,“我、那我可以亲你?”

他说完,像是怕南乙撤回这次点头似的,急忙亲了亲他的发顶,然后是额头,接着搂得更紧了。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伤心又幸福,他这辈子从没有过这么浓烈的情绪,全浓缩在这一晚了。

“那我现在可以说我爱你了吗?”

怀里的人仍旧不说话,头似乎动了动,但必然不是点头,也不是彻底地摇头。

但他没像之前那样抖个不停,渐渐平息了。

秦一隅叹了口气,低下头,轻声说:“你平时看着这么成熟,其实还是个小孩儿呢。”

早慧的外表下,藏着一个痛苦的七岁男孩。

“你喜欢我,不希望我离开你,所以不允许我爱你。”秦一隅轻声笑了,一针见血地说,“你这是因为害怕分离逃避爱啊。”

南乙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他听见秦一隅接下来的一句话。

“可是小乙,你想过没有,你现在逃避分离的方式对我来说太残忍了,我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却不被允许,这会不会加速我的离开呢。”

他动了动,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盯住了秦一隅,一动不动地盯着,说不出话,但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每一根骨头,好像都在说——你不许离开我。

脆弱和倔强居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秦一隅认输了,贴上南乙的脸,蹭了蹭他的鼻梁。

“太晚了,南乙,你不可能对一个已经爱上你的人说你别爱我。我做不到。”

“你可以把我关起来,锁起来,把我放在可以让你安心的任何地方,一遍一遍确认我不会消失这个事实,但是你不能要求我别爱你。这只会让我伤心,我要是哪天伤透了心,或许真的……”

他软弱的要挟没能说完,被南乙的嘴唇堵住了。

干燥的双唇没多久就被对方濡湿,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却生疏极了,他甚至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摆,该怎么做才会让南乙完好无缺,不会碎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