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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CB园区时, 陈韫被簇拥着。

诚弘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而陈韫作为二代,背景强硬, 皮相也不错, 曝光一直不少, 他在大众面前始终维持着温和的贵公子形象——这也是诚弘的营销之一。因此,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认得出他。

而他也伪装出谦逊有礼的样子, 大手笔买了高档甜点犒劳工作人员,无论走到哪儿,都在微笑, 就连偶遇备采的ReDream, 看到父亲的情人阿丘, 他也十分体面, 仿佛从未和这位吉他手有过任何的瓜葛。

这张假面只在遇到两个人时发生了碎裂,其一是南乙,其二则是秦一隅。

后者, 他是在路过排练室时遇到的。隔着玻璃窗,他清楚地看见秦一隅就坐在里面,叼着根棒棒糖, 正在听另一个吉他手弹琴。

明明过去很多年,可他如今的模样, 和高中时几乎没分别,吊儿郎当, 漫不经心, 笑起来也没个正形, 无论做什么, 都会被一群人包围。

陈韫向来都不懂,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莫名其妙、毫无缘由地喜欢这个人,因为这张脸?还是所谓才华?但他最不懂的,还是南乙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他。

明明谁都不放在眼里。

从小,陈韫就知道,他和其他人不是同一阶层,而这一切都是父亲给他的。母亲生下他没多久就离婚出国定居,唯一的亲情寄托只剩下父爱。他很崇拜父亲,却又痛恨他从不回应。

从小,陈善弘就会毫不避忌地带男人回来,儿时的陈韫还不懂,直到十岁那年亲眼撞见。一种扭曲又恐惧的心理像蛇一样从心口往外钻,爬上来,缠绕住他的脖颈,令他窒息。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次次看着父亲带回不同的男人。有时候他甚至会分析他们的共同点,探寻父亲的喜好。

他发现,父亲似乎很喜欢摇滚乐手,再不济就是歌手,这些男人通常有不错的皮囊和一副好嗓子。

跟鸟儿一样。

于是他开始养鸟,各种各样的鸟,卧室里、花园里满是金丝鸟笼。但有一天放学回来,他发现所有的鸟都死在了笼子里。

是毒死的。

“它们太吵了。”

这是陈善弘面对哭到歇斯底里的陈韫,给出的唯一回应。

他不敢反抗,只能花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偷偷养,而且比之前更多。在家他总是诚惶诚恐,所有脾气都在学校发泄出来,带着一帮狗腿子,四处找麻烦,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多么离谱的事,他爸都会替他摆平。

这算是爱他的一种方式吧,陈韫想。

很普通的一个午休,和往常一样,他来到学校的树林——这里是鸟最多的地方,只是这次,他看到一个瘦小的陌生身影,坐在他常坐着的长椅上。浓绿的树荫下,那个男孩儿摊开的手掌、肩膀,甚至头顶上,都是褐色的小麻雀。

他在喂食。

陈韫怔愣在原地,看了很久,当那人扭头,伸出手指逗弄肩膀上的鸟时,太阳光斜斜地落下来,一连串如梦似幻的光晕,好像都落在他眼里。

一双浅色的瞳孔,令陈韫想到杜鹃鸟。

第二天,他找到这个人,刚入学的初一学生,名字和眼睛一样特别,叫南乙。

第一次接触是在食堂,他拉住南乙,想逗逗他,以为他认识自己,他也想象过很多种会发生的状况,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无视了他。

瘦瘦小小,像只鸟一样的家伙,居然对他视若无睹。

这激怒了陈韫,他开始挑衅,尝试用更过激的言语,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南乙都仿佛看不见他。

这种绝对的无视,令陈韫想到了被父亲对待的样子。

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孤立、嘲讽,午休时去南乙的教室,在黑板上写下羞辱他的话,把他的书桌搞得一团糟,即便如此,还是一样。

他从没用正眼瞧过他一次。

某天下午,他带着张子杰一群人从食堂回教学楼,意外在镜湖边发现了南乙。他蹲在草丛里,手里似乎捧着什么。

和平常一样,他们习惯性上前,想找茬,但忽然间,陈韫停住了脚步。

他不走,张子杰一行人也不敢动,先是看陈韫的眼色,又扭头,盯着不远处的南乙。

他捧着一只黑色的鸟。那鸟似乎受伤了,扑腾着翅膀,没能飞起来。

张子杰眯着眼瞅着:“乌鸦?他捡了只乌鸦?真他妈晦气!”

谁知一旁的陈韫拧着眉骂了他一句傻逼。

“那是乌鸫。”

“乌冬?”

意料之外地,陈韫没再继续靠近,反而转身就走了。

张子杰不明白,觉得陈韫只是单纯心情不好,想给他找点乐子,于是他跟着南乙,看到他把受伤的乌鸫藏在镜湖背后那棵玉兰树下的灌木丛。在南乙走后,他摸过去,在冬青丛里找到一个小纸箱,里面果然是那只鸟,还有塑料盒装的面包屑。

纸箱上还有一张手写的纸条——请不要扔掉,我晚上就会把它带走,谢谢。

张子杰看了只想笑。他扯掉那张纸条,揉成团丢到一边,一把抓住了那只鸟,掐死之后,趁着南乙做值日的空档,扔到他的抽屉里。

为了让陈韫乐一乐,他拍下照片,洋洋得意地发过去。

那张照片陈韫是在车里看到的。那天放学,管家开着保时捷来接,他上了车,就收到了张子杰的消息。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之前被毒死的满房子的鸟,血液逆流,几乎无法呼吸。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什么,是路边吗?他听不清。那时候的他头晕耳鸣,盯着屏幕里僵硬的鸟,浑身无法动弹。

第二天他将张子杰狠狠揍了一顿,这还不够,他甚至想找到南乙,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但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南乙便冲到了他所在的教室,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像恶鬼一样攥住了他的衣领。

他双眼通红,嗓子却好像几近失声那样,但还是努力地、歇斯底里地高声喊着什么。

杀人偿命?

什么意思……陈韫懵在原地。

不是鸟吗?那不是我杀的。你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

那只乌鸫的死像是一个预兆。

南乙愈发无视他,而陈韫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愈发极端的施暴去吸引注意。

知道他不想告诉自己的家长,他就霸凌到他瞒不下去的程度。

围殴,造谣,打他除了脸之外的所有地方,把书撕烂、扔湖里,在光荣栏单独把他的照片涂黑,摁在地上踩他的头,羞辱他最特殊的眼睛,用胶带缠住他的嘴,把滚烫的烟头扔到他身上,将洗拖把的水淋在他头上……

陈韫近乎癫狂地折磨着这个人,就像他父亲从心理上折磨他似的。他试图让南乙在痛苦中抬起头,好好地看一看自己。

但并没有。

就在他以为,这个人根本不是人,他没有心,不会认真地注视任何人的时候,陈韫意外发现,南乙竟然会跟着另一个人——高中部受无数人追捧、喜欢的秦一隅。

他不仅跟着,甚至用那双眼睛仔细、执着地盯着秦一隅的背影,好像一丝一毫的细节都舍不得放过。

简直像……爱上了他似的。

太恐怖了,太恶心了。

那一刻陈韫简直想杀了他。

这种扭曲的关系结束于南乙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反击。在黑暗的北胡同,他像疯子一样揍他,陈韫竟然在暴怒中感到一丝快活,因为他终于被“注视”了。

也是那一晚,他忽然意识到,那双溅满血的、在黑暗中闪着锋利光芒的眼睛,一点也不像鸟。而是别的动物。

但没等他想明白到底像什么,南乙就消失了,远离了这里,去到了他并不知道的城市。

而陈善弘对此勃然大怒,认为他丢了陈家的脸,身为上等人,竟然被蚂蚁反咬一口。

摆平一切之后,他开始更加严苛地控制陈韫的一言一行。陈韫也不再养鸟,走入自家停满了豪车的地库,用飙车找刺激。

搭乘金钱和权利堆砌的天梯,陈韫以并不出众的成绩走入名校,好巧不巧,开学没多久,就在社团认识了一个叫李不言的男孩儿。

安静,说话轻声细语,性格软弱好欺负。

这都和南乙天差地别,只是他也有双浅棕色的、微微上挑的眼睛。

于是那种扭曲的情感复活,被嫁接到新的受害者身上。成年后的他早就品尝过权利的甜美,于是高高在上地加倍凌辱,扒光李不言的衣服,用打火机烧他的皮肤,把他带去赛车的空地,让他举着自己的裸照站在原地,等着被撞。

通常陈韫都会恰到好处地停下,餍足地下车,看着颤抖的李不言害怕到泪流满面。这双眼睛太适合流泪了,越是哭,越透亮。

直到某一次,他吸了违禁品,开车的时候出现幻觉,头晕目眩,没能控制好距离,撞上了李不言的身体。

砰的一声——

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副血淋淋的躯壳。

他的灵魂随着阖上的双眼,被吞噬了。

陈韫清醒之后,吓得瘫软在地,什么都做不了。依旧是他的父亲派人前来收拾烂摊子,只不过这次还出现了一个交警。他穿着便服,但看上去似乎挺高职位,对手下人说了几句,就轻松地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他还笑着说:“别害怕,回去吧,替我向你爸带个好。”

有人顶包,有人收拾,陈韫事发后直接回了家,连问话都没有。

原来这就是特权阶级。陈韫睡了一觉醒来,就心安理得了。

得知李不言变成植物人,他也懒得去看,反正他睁不开眼了。陈韫只是有些可惜,因为后来再也没找到和南乙相似的人了。

而因为这些事,他被父亲安排专人监视一举一动,没办法继续折磨人,于是他陷入毒品的漩涡,和那些小明星鬼混。

只是他没想到,南乙竟然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且摇身一变,成了“摇滚乐手”,参加他父亲投资的乐队比赛。

他想干什么?想接近谁?

陈韫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吉他手阿丘。

这简直快把他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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