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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 南乙头疼得厉害。

他没立刻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伸出手,摸了摸身旁, 发现空空如也后, 才猛然清醒, 坐了起来。

身上酸疼,到处都是, 已经找不到具体的痛点了,好在挺干爽。他被换了干净的睡衣,睡在了秦一隅的床上, 但他人并不在, 洗手间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 比服用药物好像还奏效。

房间很黑, 天还没亮,昨晚的记忆海水般往脑子里灌,从秦一隅说过的每一句话, 到他最后的胡言乱语。

为什么不断片儿啊……他弯下腰,埋头在被子上。

不应该喝那么多的,还把秦一隅绑起来了, 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说了那么多奇怪的疯话……

人去哪儿了?该不会听他说什么杀人自杀的鬼话, 被吓到了吧?

喝醉了才会这样的……

在脑中拉扯了半天,南乙还是决定面对现实, 于是打开台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 找手机的他忽然瞥见什么。

一张折叠的小卡片, 被放在一旁的空枕头上。

这卡片的红黑配色和吉他形状的模切工艺令他感觉熟悉。

这不是……之前无序角落第一场正式演出的邀请函吗?

卡片的正面还印着无序角落的手写英文名, 是秦一隅的字迹。

他不知道这是秦一隅什么时候, 又是从哪儿翻出来的,又为什么把这个放在床上。

疑惑之下,他随手翻开来,发现里面写了几行字,笔走龙蛇,带着筋骨,和他画的画简直判若两人。

但奇怪的是,这和他现在的字体也有些不同,张扬得多。

[诚挚地邀请小幽灵同学(没错,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这是我给你起的外号)参加本吉他手的第一场live!拿着这张特殊邀请函从后门进来就可以避开安检(ps:不要穿校服,不然就算学长想让你进来也很难办的^^)

地址:梦岛livehouse]

看到地址下面的时间,南乙彻底愣住了。

[演出时间:2020年7月31日,晚上6点30分(提前一小时到,不要迟到哦)

时隔四年半,这几行字迹已经泛黄,甚至褪色,而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原来有这样一张卡片的存在。

他后知后觉感应到一种轻微的、抽丝剥茧的痛,但却没办法给这种感觉一种定义。只能细细凝神,将这短短几行字读了又读。这是一个即将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实现人生梦想的大男孩发出的邀请,可南乙看过去,每个字都写着错过。

过了许久,卡片被合上,又翻过来,南乙这才发现,原来背面还写了字。

这才是现在的秦一隅的笔迹,沉稳了一些,字字有顿笔,藏着锋芒。

内容只有些许不同。

[诚挚地邀请小幽灵同学(贝斯手兼主唱兼我本人的男友)参加本吉他手复出的第一场live!拿着这张特殊邀请函乘坐电梯到顶楼后右转楼梯间上到天台,请避开摄像头(ps:要多穿一点哦,外面超级冷的^ ^)

地址:CB大楼天台

演出时间:2024年12月31日上午6点30分(不用提前到,我会一直等你的)]

秒钟一下一下往前跳,时间才刚过5点。

秦一隅看了眼时间,赶紧把大纸箱拆开,拽出里面的懒人沙发,是他半夜轻手轻脚从卧室搬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还挂了一圈金色的星星灯。

找了个可以看到外面、又有水泥横梁遮挡的地方,他把沙发抱过去摆好,正调整着位置,就忽然听见安全通道的大门传来吱呀一声。

隔着小半个天台,两个人都愣了愣。

“你怎么来这么早?”秦一隅有些惊讶,但声音压得很低,被发现之后难得地有些局促。

还没布置好呢。

南乙就站在门口,没有动。他穿着长长的白色羽绒服,围了条深灰色围巾,黑色冷帽压得很低。明明很帅,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秦一隅眼里就是很可爱。

他走过去,拉起南乙的手,关好了门拴好门栓,伸出双手拥抱了他。

“是不舒服吗?醒这么早。”

南乙摇头,低声说:“我看到这个了。”

他拿出那张卡片,又说:“很冷,不想让你等太久。”

秦一隅心软软的,隔着冷帽亲了亲南乙的额头,把他拉到沙发前,拍了拍蓬松的沙发,对他说:“你坐这儿。”

看他坐下之后,秦一隅蹲下来,拿来毛毯披在南乙身上。

“这样会冷吗?”

南乙一本正经说:“学长,我很热。”

秦一隅愣了一秒,笑了,眉眼弯弯,头发毛茸茸的,很像他高中时的样子。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凑过去,本意是让南乙亲他。

但经过昨晚之后,南乙产生了误解,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脸。

秦一隅睁大了眼睛。

南乙也有些讶异:“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秦一隅摸着自己的脸:“也、也行?”

南乙还攥着那张吉他形状的卡片,顿了顿,问道:“这个,是你什么时候打算给我的?”

“我记得是5月写的……”他回忆了一下,“啊,想起来了,是5月20号,因为那天还有人给我告白来着,就在那个我们常待的自习室门口。”

听到这儿,南乙忍不住挑了下眉。

“这不重要,跟我表白的人多了去了,幼儿园拍大合照就有小女孩儿把脑袋靠我肩膀上呢。”秦一隅笑嘻嘻说完,拉着他两只手晃了晃,继续道,“我拒绝完之后,把卡片放到你总坐的那个座位的抽屉里了。”

秦一隅总坐在玉兰花树开得最好的那扇窗旁边,南乙习惯性坐他后两排,不至于太近,也不会太远。

“但是,你后来一直没有去。”秦一隅眼神有些失落,“高考前,清完书,我又去了一趟那个自习室,那儿被锁了,我还去找教室管理科的老师套近乎,拿了钥匙,开了门进去。”

他说着,手指弹了弹那张卡片,“这玩意儿居然还躺在抽屉里,没人要。”

南乙立刻解释:“我那时候已经转学了……”

“我知道。”秦一隅摸了摸他的头,“当时是有点想不通的,那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给别人惊喜还碰壁的,太不可思议了,我甚至想,该不会真的是幽灵吧,没准儿我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体质,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南乙很浅地笑了一下,很快,遗憾就重新浮上来。

“所以你把它收走了。”

“当然了,没人拿,我也舍不得丢,就夹在课外书里带回家了。还好一直留着那本书,前段时间去周淮家,把它找出来了。”

他笑着:“我很少能保管一件东西超过四年的,还是这么小这么不起眼的东西,幸好还在。”

他说着,眼睛亮亮的,“物归原主了。”

秦一隅有时候想,自己的人生如果能量化,大概全是由波峰和波谷组成的曲线,高光很多,缺憾更多,全都无法复制,也弥补不了,他早就习惯了。

可在这其中,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谷底能得以填补。

原来他的人生也有失而复得的时候。

“谢谢你邀请我。”

南乙俯下身,主动亲吻了秦一隅的嘴唇。

“不用谢,我当时就是想揭穿你。”秦一隅掐了他的脸,“吓唬吓唬你。”

他撑着沙发,亲了亲南乙的鼻尖,然后起身,来到之前已经布好的、隔沙发三米左右的椅子前,清了清嗓子。

“欢迎南乙同学前来参加我的复出live!现在观众到齐,吉他手也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

他从椅子背后的琴包里拿出一把白色的反手木吉他,坐了下来。

不知为何,明明十几岁起就开始弹琴,大大小小的演出也不计其数,可就算站在音乐节的现场,面对上万人,秦一隅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忐忑过。

“不行,我好紧张,你快对我说加油。”

南乙点头:“加油。”

“好的小幽灵。”秦一隅取下手套,抱好琴。

天还没亮,天幕呈现出浓得像墨的深蓝,他们处在这片近郊的至高点,白色工厂、灰色高速公路,公路上不灭的连绵路灯,在寒风中呼呼转着的发电风车,层峦叠嶂的黑色山脉,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可他却仿佛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夏天,黑漆漆的livehouse,站在台上的他背着吉他,面对台下几百号观众,他想的却是,自己特别邀请的观众不会来了,那个总跟着他的小孩儿,湿漉漉的小幽灵。从那一晚起,他走向一个声色犬马、万众瞩目的璀璨大道,却失去了自己的影子。

还好命运是个圆圈。

“我反手才练没多久,可能弹得不会太好。”

南乙有些讶异,他没想到一向自信到认为全人类都应该喜欢他的秦一隅,也有这样的时候。

“你是最棒的吉他手。”他沉声说。

秦一隅笑了:“这我知道。”

他说着,低下头,拨了拨弦,低声说:“这首歌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写的,我想过填词,但觉得不太合适,所以还是保持原样。”

南乙有些疑惑,秦一隅极少cover别人的歌,基本上都是自己写,这种“复出”的重要时刻,他怎么会选其他人写的歌。

但很快,当吉他声出现时,他就意识到什么,一边听着,一边又觉得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搞错。

直到秦一隅的轻声哼唱出现。连没有作词的部分,都用一模一样的“嗒啦啦啦”替代。

南乙不自觉蹙起了眉,他很想看清,视野却越来越朦胧,环绕的星星灯散发出的光辉不断延伸、拉长,将黑暗吞噬。这里变成被阳光浸透的冬日书房。

爱和音乐真是可怕,居然能让他重新见到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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