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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一轮圆月悬挂在天际,银白的月光洒在山道上。

仿佛因为这圆月,因为这份银白,这个夜晚……增添了许些神秘色彩。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彻……

马儿拉着马车在山道上缓缓行驶,驶回四方山的制炼坊,车轮压在石子路上的声音清脆而悠扬,回荡在这幽深的山谷之中。

渐渐地,渐渐地,马车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夜风轻轻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诉说着夜的故事。

倒是这马车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王粲端坐在车厢中,他虽是正襟危坐,可他的面容显得十分苍白,眼神也别样的深邃而复杂。

这一刻的他,思绪如同波涛般起伏不定,无法平静。

一个时辰前……那曹丕的话尤自浮荡在他的心头。

——『仲宣,今日只有断头的曹丕,或者是助曹丕一臂之力的王粲。』

——『……仲宣,如何抉择……在你!在你!』

王粲第一次感觉到,他……一个文人,一个时代中微末的小人物,可此时此刻,他所担起的份量却是十足般的强大。

他尤记得,面对曹丕提出的“二选一”,他那时的心境充满了疑惑、挣扎和矛盾,仿佛有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让他无法理清头绪。

但最终……

“呼……”

随着一声幽幽的叹息,王粲将手搭在了马车的窗子上,透过窗子,他抬起头……眺望向那满天星辰。

方才他在曹丕面前做出最终抉择的画面又一次浮现于眼前。

“……仲宣,如何抉择?在你!在你!”

曹丕的语速和缓,但一字一顿,字句间铿锵有力,还有他那望眼欲穿的眼神,很难让人不动容。

最终……在挚友、在诗友、在那总总回忆的加持下,王粲心一横,“贤臣不侍二主,但我已侍二主,并非贤臣……可若是再行叛变,难免在这世间留下朝秦暮楚、两面三刀之嫌……故,子桓……我……白磷的制造图,我不能帮你,也帮不了你……退一万步说,即便我想帮你,但知晓这白磷提炼方式的制炼坊中唯独关麟与蒋干二人!我……从未拿到过配方!”

这……

王粲的话让曹丕惊愕的瞪大了双眼,他心头暗自喃喃。

——『仲宣,这是拒绝了我么?』

就在曹丕的眼帘拉低,一股“万念俱灰”的情绪即将涌上心头之际,王粲接下来的话宛若黑暗中的一束光火。

“虽我不能帮,也帮不了你,但……子桓,我与你相识数载,你的野心与期许也是我对你着迷的原因之一啊,曾几何时,你、我畅谈诗篇‘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

“这些表象的诗篇下,蕴藏着的是你的不甘与昂然……曾几何时,我也愿意与你一道,与你并肩……站在你身后去俯瞰这大魏之巅……那是你的愿景?又何尝不是我的期许呢?就算碍于名声,我不能再叛,但……尽我所能,我愿意助你回归大魏,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至少,让这世子之位的争夺不能将你排除在外啊!”

啊……

曹丕惊愕的抬眸,他的眼神变得再度炙热,他的心情也瞬间从谷底激昂到顶点。

“仲……仲宣……”

曹丕方才吟出王粲的表字,王粲已经脱口说出了他的计划,“制炼坊近来产出了大量白磷,本是打算售卖给交州,助其收复境内山越,也助其收服南越之地……”

王粲娓娓讲述,“自汉武帝荡平南越国后,南越国在长达百年的岁月里几乎始终被置于大汉掌控之中,可这期间,他们却发动过两次叛乱,导致大汉短暂的失去南越国的统治……被南越人称之为‘北属时期’……云旗公子是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南越国的问题,扶持交州的士燮家族执掌南越……也正因为如此,近来……他会安排大量的白磷贩卖给交州……”

唔……

曹丕的眼眸迅速的眯起,他揣着下巴。

俨然……他在思虑,关麟将白磷贩卖给交州,收服南越国与他重新返归大魏世子的争斗……这其中有何干系?

王粲的话还在继续,“既是买卖,那中间就少不得存储、少不得陆运、水运,少不得许多环节……我虽不能盗出白磷的提炼图纸,但这些环节总是我能接触的,我能做的,唯有将安陆城外的一处存储白磷之所告知于你,至于……你能否顺利的将这白磷转移到大魏,那……便是你的造化了!”

懂了……

随着王粲把整个计划娓娓讲出,曹丕彻底懂了。

原来……哪怕王粲作为制炼坊的副掌事,但他却没有白磷的提炼图纸,他是要用另外一种方式……

可以称之为——授人以鱼!

虽比不上授人以渔这般永远的掌握“白磷”的提炼之法。

但……这已经够了,足够他曹丕戴罪立功,足够他再度回到争夺世子的赛道上。

他不由得连忙拱手,腰肢弯下如拱桥,他望向王粲的眼中包含泪花,他的话语都变得磕绊。

“仲……仲宣……”

哪曾想……

不等他开口,王粲的眼睛闭起,他转过身郑重的道:“这一次帮你是为了往昔你、我的情分,可这一次之后,山高路远,你、我各为其主,江湖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

当王粲吟出“山高路远、江湖再见”这八个字时,他的语调格外的凝重。

曹丕没有说话,他懂……这便是文人所谓的气节!

他更懂,文人对名声的看重。

——『仲宣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

心中这么想,曹丕唯有更加深重的弯腰,更加深重的拱手,“仲宣……我曹丕拜谢你了——”

一切的回忆到这里……停止。

暗夜如磐,空谷中唯独马儿的马蹄声不断的回响。

王粲轻轻叹了口气,他举目望向寂暗的夜空,他不由得摇头……一边摇头,一边从马车中坐着的蒲团下抽出了一封信笺。

苍劲有力的笔锋在这信笺上留下了挺拔的字眼。

而这些字眼的第一列,是赫赫然的六个字:

——『吾儿仲宣亲启?』

这信是王粲的父亲,如今尤在大魏做官的王谦……千方百计托人秘密寄来的。

上面没有父子天各一方的唏嘘,没有劝孩儿归降的念动,有的唯独是一个父亲,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家族的族长,他所理应担负起的延绵家族的使命。

看着上面的字眼……

这一刻,王粲再度深吸一口气,他让自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他再一次把目光放到这封信上。

——『一别之后,为父甚是想念……然当今之世,我山阳高平王氏一族虽苟全性命,却于这乱世生存……举步维艰,为父兼权熟计,冥思苦索……我山阳高平王氏一族当学琅琊诸葛氏啊!』

——『魏王与皇叔争得是天下一统,而我山阳高平王氏争得是家族的存续与繁荣……在此之上,琅琊诸葛一族其行事作风,战略统筹堪为我族效仿之典范……其长子诸葛瑾投身东吴,为孙权肱骨,次子诸葛亮投身皇叔,委以重任,族子诸葛诞在大魏仕途中几经沉浮,却从未放弃从仕之心,三分天下不定,然……琅琊诸葛一族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当今天下,局势诡谲莫测,瞬息万变。无人敢想,东吴一夕间泯灭!无人敢判,南北对峙……最终会是魏之一统?亦是汉之三兴?当此局势之中,家族之生存本就艰难,存亡兴衰系于一念,我山阳高平王氏于此乱世空有虚衔,可处境却如无根之浮萍,所能学者唯独琅琊诸葛一族……因缘际会,天公作美……父从魏,儿从汉,无论南北孰胜孰败?无论魏之一统?汉之中兴?我山阳高平王氏均能效仿琅琊诸葛一族……立于不败,不论家族繁荣,但求家族延续……』

如果说上面写的是一个家族的族长为了家族的繁荣与延续绞尽脑汁下的真实阐述!

那么……接下来,便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发自内心的期许。

——『粲儿,你编纂的戏剧为父悉数观阅,观戏如人,为父深知吾儿为关四公子之器重,为父不胜欣喜……我山阳高平王氏曾官至太尉、司空,于父之一代黯默,吾儿千万牢记,关四公子乃大略之人,皇叔亦仁德之君,吾儿辅佐……若汉室三兴,吾儿可再度兴盛于家门……吾儿,吾儿……万语千言,凡事三思而后行,勿念为父,好自为之!』

嘀……嘀嗒!

马车继续在山道上行驶着。

当这一封发自肺腑的信,一字字,一句句的再度浮现于王粲的眼前,他的思绪开始随着车轮的转动而缓缓前行。

他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更知道,在挚友、诗友的情谊与家族的延续与繁荣面前,他应该作何选择!

这从来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任何一个身处乱世中大家族的子嗣,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终于……

王粲再也忍不住,伴随着那落下的泪滴,他轻轻的咬了下唇,然后深深的感慨道。

“子桓,你是我兄弟,但这一次……为了家族,我非但不能帮你!还要利用你!”

“子桓,这一次之后,你、我各为其主,再见时,怕是就要视同仇敌……还是山高路远,不要再见了吧!”

对于王粲这样才华横溢的公子,这样的士家子而言。

让他安心立命的东西从来都是宗族!

为了宗族的发展与存续,他们可以背叛一切,可以铤而走险,可以利用一切的挚友与同袍。

这个时代,再没有什么比让家族繁荣与延续下去更重要的了!

……

……

——“致良知……”

——“良知即是道,道即是良知。放之则弥六合,退藏则完一己。”

——“良知就是本心,就是理,就是自然。一切唯心造,心明则万事明。”

安陆城城郊,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叟在不断的吟唱着这一句句话语……

仿佛……这些句子让他有了全新的感悟,让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他脱胎换骨了一般。

这仙风道骨的老叟自然便是左慈。

昨夜左慈听关麟一顿忽悠,大量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道”传入脑海……

当时的他只记得那面具道人提及最多的一条是“安心立命”……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遍缺乏让他们“安心立命”的东西。

为此,左慈还琢磨了一宿……

——『这个安心立命的东西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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