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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洛阳城通往关中的官道上,马队疾驰,无数兵甲拥簇着的马车中,李藐正在为夏侯惇包扎伤口。

因为是战场,随军的医官早就走散,夏侯惇身上又有不下五处伤口,故而……只能由李藐去简单包扎。

当然,在这个时代,往往儒生除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外,医术与药理也是必备的一刻,这有助于在应对复杂的天灾人祸时,增加自己活下去的可能。

“大将军竟受了这般重的伤……”

李藐咬着牙,看着夏侯惇身上,那一道道伤疤再度被划破,血迹溢出的样子,他故意做出一副与夏侯惇同仇敌忾的架势。

“老夫打了一辈子仗,这点儿伤算什么……倒是你……”夏侯惇朝向李藐,他看不见李藐,却是用手牢牢的抓住李藐的手,“你怎么还叫我大将军啊……”

啊……

李藐一愣。

夏侯惇却接着说,“怎么?在战场上,你冲入敌阵救我时的话,都忘记了么?你不是说老夫待你如子,这世上岂有人子能弃父亲的安危于不顾!啊……怎么,那时候还挺狂傲的,现在……却哪里还有个狂士模样!”

这……

被夏侯惇猛地这么一说,李藐登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却在这时……

“哈哈哈哈……”

夏侯惇忽的大笑出声,一边笑,却是一边更加握紧李藐的手,“汉南,你不用紧张,方才我与子臧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老夫先失双目,又于这把年纪痛失两个爱子,我听说你在蜀中父亲也早已亡故,既你有意,索性,老夫便收你为继子……从今天起,你便是我夏侯家的一员,入我夏侯家的族谱,你与我夏侯家门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啊……

李藐都没想到,夏侯惇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恍然间,有那么一个刹那,他竟分不清楚,自己是叫李藐李汉南,还是夏侯邈夏侯汉南了?

这……

仅仅是愣神儿了一下,在江陵城许久的训练,使得李藐的心思极其的敏感。

当即,他想到了另外一桩事儿,索性,他就做出一副感动装,却没有慌着喊爹……而是郑重的朝向夏侯惇。

“大将军如此疼惜于我,大将军若不弃,我本当拜为父亲,可……可……”

说到这里是,“啪嗒”一声,李藐直接跪下了,就跪在了这马车的车厢里。

他郑重的说:“大将军,我……我李藐有罪,我……我实在是罪该万死,不敢……不敢连累夏侯家的家门哪——”

罪?

当李藐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吟出之际。

夏侯惇一脸的诧异,“罪?汉南你何罪之有?”

“我……我悔不该卷入那大魏世子的争夺,悔不该卷入这夺嫡的漩涡啊——”李藐索性一股脑的将他最担忧的事儿吟出。

事实上,他必须要吟出……

因为曹操没死,这是意料之外的,那么……当务之急,他要过得便是曹操那生性多疑的一关!

他必须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

……

……

洛阳城的大火还在继续,但……已经有关家军的兵士开始灭火。

北邙山的大火也有渐渐变弱的迹象。

对于洛阳城地面上而言,这是惊魂的两日,这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两日。

可对于身处地下密道中的天子刘协与名士魏讽等一干汉臣而言,他们的惊魂程度,完全不亚于地面上。

但,这一切总归是都过去了。

当吉平急冲冲闯入天子刘协所在的密室中时,他那紧张中带着欣喜,带着欢欣、鼓舞的情绪呼之欲出,他急不可耐的向天子禀报,“陛下,结束了……那些魏军败退了,关将军带着关家军进城了……如今,如今他们正在四处灭火……陛下,臣恭喜陛下,臣贺喜陛下,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陛下,陛下……”

吉平的情绪无比激动,乃至于他的声浪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亢奋。

到得最后,他肯定即刻就搀扶着天子走出这密室,去享受……享受这属于大汉的胜利。

也正是这一番话……

让此间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赢了,当真打赢了吗?”

“那曹贼死了没有?”

“城中会不会还有曹贼余孽?”

一句句的问询接踵而出……

吉平则连忙一个又一个去回答,“自然是赢了,如假包换的赢了,至于那曹贼的生死,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关将军都入城了,那城中自是不可能还有曹贼余孽,这是属于大汉的胜利,这也是属于陛下的胜利啊!陛下……陛下……”

说到最后,吉平再次把头望向刘协,“陛下,臣这就领陛下上去,想来……那关云长将军,那关家军的一众将士都正等着瞻仰陛下的风姿呢!”

吉平的声调拉的十足的高,魏讽当即拱手,“陛下该从回皇宫,翻开这大汉全新的一篇了……臣恭贺陛下!”

一干人也纷纷跪倒请恭贺天子。

只是,整个此间……唯独天子刘协一人神色黯默,在众人望穿秋水的眼瞳下,他竟是出人意料的说道:“朕就待着这地底,朕不上去!”

啊……

啊……

随着天子刘协表明态度,此间密室中,一干人等哗然一片,魏讽、耿纪、韦晃,吉平……还有其子吉邈、吉穆,他们彼此互视,一脸的茫然,一脸的疑惑。

天子刘协的声音还在继续。

“好啊,这洛阳城,终究是被关云长给攻下来了,好啊……好啊……”

明明是激昂的话,可出自刘协的口中却莫名的添得了一分苦涩。

“哈哈哈……哈哈哈……”他一边苦笑着,一边说道:“诸卿只顾着高兴,却何曾为朕想过?如今洛阳大捷,城投变化汉旗,呵呵……汉旗,是汉旗啊!可朕虽身为大汉天子,现在出去了,又何以自居?何以自处?没错……无论是蜀军,还是荆州军,他们都号称汉军,可他们是听朕的?还是听关云长的?他们隶属于朕,还是隶属于朕的那位皇叔呢?”

说到这儿,天子刘协转过头,背对着众人,他仿佛很享受这在地底的时刻。“朕宁可做这地下,深埋于地底的皇帝,也不愿意再做谁的傀儡!朕……郑这两日,虽是紧张,却是体会到了久违的自由!”

这……

这……

随着刘协的这一番感慨,大家伙儿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实道理,大家都懂。

哪怕是一只金丝雀,被关在金丝笼中,就算住的再奢华,吃的再好,可他失去的自由,他不过是人眼中的玩物。

陛下……被关在金丝笼中太久了。

“陛下……”魏讽当即拱手,“玄德公是汉室宗亲,又是陛下认的皇叔,是陛下衣带诏中所托付的人,他……他必然不会像是那曹贼一般把持朝纲,挟持天子……”

“呵呵……”天子刘协用一声冷笑回应魏讽。

这么多年,他看的太透彻了,也经受了太多次的痛彻心扉,仿佛……对这权利交割的游戏,他已经太熟络了。

他淡淡的感慨道:“当年十八路诸侯讨董,董卓挟持朕逃亡长安,所有诸侯都不去追逐,唯独曹操独自一军去追董,去救朕,朕返归洛阳时,风餐露宿,到处都是追兵,到处都是逆贼,也唯独曹操去迎朕入了许昌,曾几何时……他也没有把持朝纲,也没有胁迫朕做任何事……但,权利啊……谁又能身处这权利的利诱下秉持着本心呢!”

说到这儿,刘协摇头,像是对自己没信心,也是对刘备,对关羽没信心。

“朕赌了一辈子,输了一辈子,朕现在不想赌了,也不敢赌了……朕的这位皇叔,他秉持初心也好,成为一方枭雄也罢,朕不在乎,朕现在在乎的唯有两个字……自由,他若是能给朕自由,朕便是把大汉送给他,又何尝不可?”

一番话言真意切,振聋发聩!

话说回来,这位天子刘协,他当真命苦啊!

他在母亲王美人的肚子里,就被何皇后逼迫服下堕胎药……可他硬是将堕胎药当成了补药,茁壮的成长!

他少年时经历了两宫之争,经历了何皇后与董太后的争斗,又见证了宦官与士大夫,宦官与外戚的搏杀……

他没想过做皇帝,可董卓逼着他上位,还毒死了他的兄长。

就这样,他在这不属于他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五年……呵呵,其实就是被囚禁了二十五年!

金丝笼再美轮美奂,但他没有自由啊……

二十五年的傀儡与囚禁,让这位天子最期盼、最渴望的不是什么帝位,更不是什么中兴汉室,是什么掌权,他……他最渴盼的就是……就是:

——自由啊!

……

……